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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茶飘香

2019-12-04 16:53:35 来源： 南通网

□陈根生

如皋有吃早茶的风俗，如皋还有吃晚茶的习惯，黄昏的古城就氤氲在晚茶的缕缕香气里。

晚茶者其实并不晚，太阳落山之前，下午四点左右，喝一点茶水，吃一些食物，垫垫饥而已。不像英国人喝下午茶那样享受悠闲，也不像满族人一天两顿下午一顿吃得那么结实。农村叫“接顿儿”，即在中、晚两顿之间接济一下。特别是夏天，夜短昼长，干活的下午有个晚茶接济一下，全身精气神就提上来了。

一般居家下午有客人来串门，“吃过晚茶再走”，主人总是或端出一碟茶食，或这时门外正有人吆喝卖晚茶，便随手买来热腾腾的飨客。主人说：“跨个缺子还吃三大碗哩。”如皋人表达感情常常把“吃”放在首位，这是地方文化传统醇厚使然的。

那么，如皋晚茶展现的是一片怎样的风景呢？

2019年官媒《如皋发布》介绍如皋晚茶一口气就举出以下这许多品种：

烧饼、长形、斜角儿、油豆腐、米屑饼、蜂糖糕、酵条、桂花糕、洋糖幺、凉团、油饼、麻团、藕饼、油糕、虾糍、馓子、脆饼、浆糟、银耳汤、酒酿圆子、串儿（肉）。

依我浅陋的经历和记忆，还可以再补充以下几种：春：荠菜烧卖、蒿团、萝卜丝馒头；夏：冷嫩、凉粉、鲜玉米棒头儿、茄饼、藿香饼、金刚脐、焦屑；秋：荞麦屑饼、糖藕片；冬：烤番芋、生煎包儿。

粗略一瞥，已经30多种！这些舌尖上的如皋，细细品味是既朴质又精致，既乡土又灵秀，依然不失为江南小桥流水的风格。

记得小时候，每到下午太阳渐渐歪西，大门外便远远传来声声吆喝：“五香茶干，香干臭干！”一位盲爷爷扶着一位小姑娘慢慢过来了，盲爷爷特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很韵律，很苍凉，小姑娘挎着方底竹篮一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把巷子里排排大门都吱呀吱呀地叫开来。

还有挑糖粥担子的驼爷爷，手敲竹板：“笃、笃、笃，卖糖粥！”一路“笃” 过来，不是伴奏，胜似伴奏，笃得我们小孩子嘴里都流口水了！

还有卖五香烂蚕豆的，卖玫瑰饼的……吆喝也挺有韵味。

优秀的市井吆喝绝对是一种优秀的俗文学。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就这么说的。鲁迅杂文《弄堂生意古今谈》摹拟了多种上海民间吆喝，字里行间余音袅袅。特别是1985年北京人艺老艺术家模仿老北京街头数十种吆喝组成一个节目《叫卖组曲》，我收藏有这段录像时常拿出来听，实在过瘾。其中小吃就有烧饼、麻花、菱角、赠儿糕、豆汁、冰激凌、臭豆腐、驴肉、蚕豆、羊头肉、饽饽等十数种，老戏骨们又喊又唱，又吼又哼，惟妙惟肖，声情并茂，不仅使我增加知识，而且让人回到那年那月，享受一种远去的历史感，沧桑感。居然把一场极简单的买卖雕琢得这么富有艺术美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哪像如今一些电子家伙吆喝只知道一个劲直嗓子吼，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了。

这么一提升，晚茶就吃出看文艺演出的味道了。

晚茶像候鸟一样，不同的品种按时令季节飞到我们身边。我母亲来自农村，常有一些农村亲戚送点土肴让我们尝尝鲜，大麦上场后我们的口福是“焦屑”。俗谚：“六月六，吃块焦屑长块肉”。这一天晚茶时分，我母亲从瓷罐里倒出焦屑，三四只饭碗摆一排分三个档次：第一档是焦屑碗里有一勺红糖，再加一筷熟脂油；第二档焦屑碗里有一勺糖，没脂油；第三档焦屑碗里没糖没油。母亲对站在桌边踮起脚眼巴巴地盯着看的我说：“祖父年纪大了，他老人家应该吃好点。”她把第一档的碗用筷子搅匀了叫我小心端了送过去。母亲接着用开水冲开搅匀第二档放在我面前叮嘱：“慢点吃，别咽着，咽着喉咙就长成水桶粗！”最后第三档母亲留给自己。母亲对长辈的孝心，对孩子的关爱，对自己的苛刻，我们从小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想想，家风也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盛在碗里，让我们一天一天吃下去的。

还记得一次夏日的午后晚茶是吃浆糟，北方叫江米醪糟。家里穷，母亲只舍得买了一碗，我们几个孩子分而食之，母亲用匙子一勺给你，一勺给他，我们张大嘴巴等待，就像电视“动物世界”里大鸟一口一个喂小鸟那样。这回母亲说了一个故事我至今难忘。母亲说，从前有一户做浆糟的人家，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宝贝儿子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吃浆糟，但爸爸妈妈从不让他多吃——半碗而已，逢年过节也只肯一碗。一天爸妈出去办事了，宝贝儿子见家里没人，便把桌上的一碗浆糟全吃了，又把碗橱里一碗也全吃了，抹抹嘴，还不过瘾，竟然一个人溜进后屋作坊里用凳子垫脚，身子爬在大缸边，用碗下去舀浆糟上来吃，小孩子手臂短够不着，够啊够啊，“啪咚”，凳子倒了，可怜小兄弟一头栽下去。“后来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母亲始终没有正面给我答案，但让我一生感谢母亲。

早茶是如皋的一张靓丽名片，晚茶是如皋的一片鲜亮风景，是家乡父老用生活智慧和生活美学打造的一片乡土美食风景，而我亲爱的母亲则手搀着童年的我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走进人生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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