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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欲养亲还在

2020-08-08 15:43:36 来源: 南通网

□陈焙

年过七旬、一向硬朗的母亲近两年健康下滑,虽然带她中西医看了不少,无奈岁月不饶人,现代医学在自然规律面前还是有很多的力不从心。

半个月前,母亲跟我说感觉自己稍微活动就胸闷气短,非得停下来缓几分钟才能正常,叫我给她到药房配点药。我知道母亲历来是个坚强隐忍的人,若非到了一定程度,她是绝不会跟我提半分的。外婆前几年猝然离去的阴影犹在,我顿时高度紧张起来,决定第二天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节俭的母亲先是坚决反对,叫我不要小题大做,直到我跟心内科医生朋友咨询后,朋友果断要求住院治疗,母亲才勉强默许。

医院病床紧张,母亲只排上了一个走廊的加床位。她人是住下了,心却操不停。先是叮嘱住院的事千万别惊动任何人,大家都忙,不要麻烦他们。我有些犹豫,但知道母亲素来不愿麻烦人的性格,只好答应。接着又说:冰箱里的菜不要浪费,米桶里的米快吃完了,要拿壁橱里时间最早的米添进去;毛巾和睡衣都拿新的过来……我一边应着一边匆忙赶回家,准备住院生活用品。

在母亲的羽翼下生活惯了,临到完全需要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果然手忙脚乱。以为吃穿用收拾齐全,到医院才发现还是丢三落四。有碗没勺,拿了毛巾忘了抹布,就连她要的新睡衣,我还是打了她的电话才找到的。没有母亲,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能干。

当一切准备妥当,天已擦黑。母亲便催我赶紧回家休息。我要留下来陪,母亲坚辞不让,说又不挂水又不吃药的,我一个人行,何苦叫你在这里睡地铺。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是母亲舍不得我受这份罪,而我也心疼着母亲孤身一人留宿医院。平日生活里两个人再怎么磕磕碰碰,但真的风雨来临,我们一定是彼此最温暖的守护。

母亲第二天就开始了一系列检查,血检、心电图、心超、CT等等,除了有一个心梗的指标略高,其他的结果都正常。母亲原本低落的情绪有些好转,对她最后一项心脏造影检查多了一点信心:“照这么个情况,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母亲看着我的脸说,期待从我的答复里寻找到更多的信心。我不想打击她的信心,又想让她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很可能没什么问题,即使有,也不用担心,医生当时放个支架就解决了。”“啊?!”母亲又紧张了起来。

母亲做造影的时候只有我一人陪同,我莫名地有一种不祥之感,心绪难平、泪难自禁,却未敢在母亲面前流露些许。在她前面的两个病友一个直接放了支架被推回到病房,母亲见他神态自若一切如常,多少消除了一点紧张,另一个检查后则仅需服药治疗。母亲心生羡慕:“要是让我也像她一样就好了。”我用力地揽了一下信佛的她,尽量轻松地说:“会的,菩萨会保佑你的。”但母亲并未因我的这句话放松多少。

我的预感不幸应验。二十分钟后,我被医生叫到手术室门口,他面色凝重地跟我说母亲的血管堵塞严重,且堵塞位置在心脏主血管的三岔口,放置支架存在下不来手术台的风险,叫我决定到底怎么办。我完全懵了。后面还有等着做造影的人,时间根本不允许我跟医生作进一步的交流。我在一团乱麻中,匆匆决定先暂停手术,等我咨询好了再定。医生走了,慌了神的我泪飞如雨。

相比我的惊惶失措,母亲反倒镇定好多。面色平静地听我讲她的情况,居然淡淡地作出了保守治疗顺其自然的决定,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她的理由很简单:某邻居心脏装了东西,不小心摔了一跤,掉线了,人就没了;某亲戚一辈子心脏病,没上医院,最后也好好的,所以我也不花这个冤枉钱。我也这么大年纪了,该怎样就怎样,挂两天水我就出院。

我自然不敢认同,让她等我跟医生朋友咨询好,以他的建议为准。不善言辞的母亲再度沉默。

造影虽说是一个微创手术,对人体的伤害却不小。导管从手腕主动脉穿过抵达心脏牵扯全身的疼痛,在麻药过后越发厉害,手腕切入口因紧紧捆扎的止血阀引起的血流不畅而大片青紫肿胀,全身又因造影剂过敏起满了疹子,奇痒无比,但坚强的母亲没有喊一声,就连当晚我要留下来陪夜,她还为我着想,叫我回家睡踏实觉。但我怎会放心,执意留下。

母亲的止血阀每4小时需要松一次,当晚上11点我叫医生来松好以后,特意跟母亲说凌晨三点需要松阀的时候叫醒我,母亲一边答应,一边催促我赶紧睡。等我迷迷糊糊一觉警醒,却看见母亲正坐在床边看着我微笑。一看时间,已近凌晨四点,我有些自责,问她怎么不叫醒我,她说:“我也疼得睡不着,就自己去医生那里松了,你赶紧再睡一觉,明天还有好多事。”我说你疼的话,我帮你揉揉吧,她坚辞不让,忙改说自己也没疼到什么程度,一揉反而让疹子更痒。其实哪里是她不需要,而是心疼着我的身体。

朋友很帮忙,为我们作了专业而又详细的解析,并给出了合理建议。有了他的掌舵,举棋不定的我们放心了许多。

可真到了母亲手术的那天,我的心又悬了起来。医生叫我签字的时候,一眼瞥见手术室里母亲裸着双脚,躺在高高的手术台上,我瞬间感应到了母亲的紧张,无比心疼也无比害怕着未卜的祸福,泪眼婆娑,却只来得及飞速地跟转身离去的医生重复两个字:拜托。

门关了,我跟先生、姨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紧张又焦灼。那一刻,我与母亲四十余年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风风雨雨,包括我时常对母亲求全责备的冷言回怼、赌气任性,又在我脑海里不停重演。骨肉相连的血脉亲情早已是我们彼此生命中最大的依靠,我对她有太多太多的亏欠尚未弥补,若母亲有什么不测,我定会愧疚一生的。我坐不住了,走到手术室门口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祈祷母亲逢凶化吉。

三十分钟的手术在我无比漫长的感觉中终于结束了。医生说,虽然手术过程中母亲一度出现了心跳下降到30多的险状,但最终化险为夷,成功完成。我如释重负,喜极而泣。被护工推出来的母亲听到了医生跟我的对话,也激动得泪流不止,两个姨不停安慰平复她的情绪,我知道母亲有劫后余生的感怀。

劫波渡尽,云开雾散,我庆幸子欲养亲还在。人生苦短而母恩浩荡,余生再长,也难报之万一。未来陪母亲桑榆晚景,每一天都不可复制弥足珍贵,于我,除了珍惜,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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