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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以后

2020-11-25 14:28:23 来源: 南通网

□苏枕书

嘉庐君:

见信好。这封信让你等了太久,显然不宜继续拖延。此刻又在去大阪上课的途中,电车内新换了永观堂的红叶海报,“京都之秋乃永观堂”,设计得很漂亮。我想自己应该没空去赏红叶,因此又多看了几眼海报。窗外天气好极了,也不太冷,有人在刚割过草的河滩上晒太阳,如果这是在外出旅行的途中就更好了。

虽然日本在第三波感染的过程中,但人们比从前平静多了,电车内照常拥挤,学校也没有停课。刚刚路过车站旁的商场,倒是暂时闭门。此前我总在这里买些便宜的蔬果回去,大阪物价似乎比京都便宜些,同样的柿子与栗子,贴着“大阪产”的标签,就比“京都产”便宜不少。

下学期的课已上完过半,学生时代时不喜欢上课,没想到如今更怕上课。更残酷是学生逃课无妨(至少在我的学生时代是如此),但老师万万逃不得。此前迟迟不回信,同你说太忙,倒也不是托词。十月底的周末连续参加线上会议,连秋季古本祭也来不及去。上周一晚上,正为第二天的课还没有备完而苦恼,友人忽而提醒,说周二是“文化之日”,毫无疑问的公休日。反复确认校历,的确放假无误,一时大喜,自然抛开工作不管,第二天饱睡晏起,悠然出门,去知恩寺看古本祭,那已是最后一天,幸而赶上了。

今年本地春夏两场书市都告取消,到了秋天,书店主人们再也耐不住,决然举行。挨家与主人们聊天,久别重逢,非常快乐。阿弥陀堂前榅桲树如约结了橙黄的果子,书店主人们偷闲在角落吃外卖。津田书店家的女儿硕士已毕业,在东京一家大公司的附设研究所工作,四月以来一直在线工作,父母稍稍放心。福田屋家的长孙已读初中二年级,跟着父母沉默照看摊铺,不时拿掸子细心扫去书堆上的尘灰。他的祖母让他跟我打招呼,他恭恭敬敬行礼如仪,真叫人喜欢。

“你如今多大了?”祖母问我。

“三十二岁啦!”

祖母握着我的手,很感慨:“我们刚认识时你才二十出头吧?”

“是呀!”

听说京都古书协会的成员们这大半年很悠闲,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万幸的是,虽然店里没什么生意,网店生意却比从前更好。据云从前非典时期北京的旧书业也很兴盛,因为闭户不出正合适看书。口罩是书市的新风景,人人戴着口罩自不必说,一向喜欢自己做些书签、名片夹之类小物件拿出来卖的紫阳书院家摆出一盒手工口罩,用了猫纹的布料,很可爱。正殿前挂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挂轴,写着“新型冠状病毒病即消灭”的字样,提示人们知恩寺曾是念佛百万遍击退疫病的道场。

宝贵的一天假期之后,仍是每日慌乱。昨天因为研究班临时取消,又得半日清闲,去书库看了半天资料。随意翻清人吴翌凤所辑《卬须集》,见到卷三收录了张葆光《兔儿爷》诗,觉得很有意思,也抄给你看:

兔儿爷,儿童买得争相夸,人买百钱我五百,我家自不同它家。

兔儿爷,升我几,我呼弟妹来行礼。折苇作香水作茶,罗拜欢呼跌复起。

兔儿爷,好容颜,好眉好眼唇不完。长耳动摇使人懽,身旁小兔尤可怜。

兔儿爷,好衣裳,青紫黑白红绿黄。我衣与爷比花绣,爷是新衣我不旧。

兔儿爷,我有鸭嘴梨、马牙枣,藕初雪、栗初炒。我同爷食爷不恼,爷赏我食使我好。

兔儿爷,我有八角铃盘、九环太平鼓,我妹能歌我能舞,爷来我家爷不苦。

兔儿爷,中秋节,阿娘盘饤为爷设,阿姊欣欣阿妹悦,我是男儿不拜月。

兔儿爷,莫患来朝弃置不值钱,时光虽过我亦怜。

张葆光字仲子,全椒人,岁贡生,有《竹轩诗集》三卷。不过此集似乎流传不广,只看到天一阁、广东中山图书馆等处有藏。张葆光曾“五载佯狂京洛间,荷衣不惹缁尘还”,兔儿爷、鸭嘴梨、马牙枣、雪藕、炒栗、八角铃盘、九环太平鼓等等,都是他在京中所见名物。诗句深富童趣,在以作诗为治学之阻碍、崇尚学术的乾嘉年间,实属少见的天真烂漫,应该真的能得到儿童的喜欢。这些偶尔看见的可爱句子,绝大部分时候都被著名的人物与著述淹没,不免感激这种灵光乍现式的邂逅。因为残酷的是,许多时候平庸无名的人常常的确写不出好句,无名又可爱,还能留下作品的人实在不多。又搜到张葆光几句,比如《观书》云“异味罗列促亟食,不及咀嚼逾令馋”,也是我在书库胡乱翻书的写照。

如今已立冬,前日买的一枝水仙已开花,是冬日的幽芳。这个冬天我大概不能指望回家,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能实现么?盼多多来信。

松如

庚子九月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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