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芹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正在童年时期，那个时候的年味儿最浓。虽然刚解放，大家兜里钱不多，但对于过年的礼节却看得最重。那时过年，小孩子的压岁钱，不仅亲戚朋友给，街坊四邻也给。我印象中基本小孩子来家里磕头拜年，主家压岁钱极少不奉上。

　　乡邻之间给二百元压岁钱，同族长辈或亲戚则出手阔绰，给三百元或五百元。五十年代初的五十元相当于后来的半分钱，一百元即一分钱，一千元即一角，一万元即一元。

　　春节这天早早起来，我便跟着姐姐去祖母房里拜年。祖母早铺好了毯子，我和姐姐跪倒磕头。姐姐告诉我，磕头越多越响，长辈越开心，给的压岁钱也会越多。我那时小，听信了姐姐的话，磕头如捣蒜，磕得脑门都嗡嗡响。祖母忙拉起我说，别磕了，小心把地磕出坑来。随手从大襟褂子里掏出一个红包。

　　给祖母磕完头，母亲的早饭也出锅了，匆忙吃几口，再跟着姐姐去别家拜年。母亲年年嘱咐我们除了家族近支和近邻，还要去石头奶奶家拜年。

　　石头奶奶无儿无女，不和我们一个姓氏，也非邻居，但母亲年年嘱咐我们一定去石头奶奶家拜年。其实不用说我们也会去，因为石头奶奶大方，凡是去磕头的小孩子都给二百元红包。在小孩子心里，石头奶奶是村里最有钱的人，所以小孩子过年最喜欢往石头奶奶家跑。

　　二爷爷虽然和我们一个家族，但小孩子都不喜欢他，若不是他家非去不可，我才不愿去呢。因为他太抠门，还是老中医呢，收入也不少，但任凭头磕破了皮儿，也磕不出一分钱来，顶多给一把山楂、一把黑软枣或几块糖果。有一次，邻居家的二蛋去二爷爷家拜年，估计去得太早，果盘还没摆上桌子，二蛋进门便磕头，二爷爷情急之下，抓起一把除夕夜的贡品给了二蛋。

　　说起二蛋，他除夕肯定不睡觉，年年春节他都是第一个来家里拜年。我还没起床呢，他说已经拜了好几家了。等我们穿戴洗漱好了走出家门拜年时，二蛋早拜完了。年年约二蛋一起拜年，可他年年都不听招呼。

　　如此喜悦一天，到了晚上口袋里的钱就被母亲收去充公了。

　　后来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才知道压岁钱后面的那些故事：每年过年前，大人们都会去给石头奶奶送礼，这年礼里有年货也有钱，因为她是孤寡老人，大家都把她当自己亲人看待。石头奶奶春节那天发的压岁钱其实是各家父母早送给的。

　　二爷爷是中医，平时给乡亲看病都不收费，大家若给他送礼，他会将人和礼拒之门外。过年压岁钱其实都是互换：你给我家孩子，我再给你家孩子。二爷爷不给别人压岁钱，也不让自己家的孩子收压岁钱，他断了大家借压岁钱答复他人情的后路。

　　至于二蛋，他早早拜年是因为他家里穷，过年没余钱支付压岁钱，他早早拜年收了压岁钱回家交给母亲，母亲好再送给别人家的小孩。

　　那些隐藏在压岁钱背后的故事，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春节，渐渐走进小孩子心里，照亮了童年，温暖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