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
我被护士长骂哭了,泪痕未干又去干活。我端着治疗盘走到30床,仍是满心委屈。
病床上是位同我年龄一般的女孩子,她正在吃橘子,母亲剥了皮,一瓤一瓤喂进她嘴里。女孩子笑着,母亲表情慈和。我羡慕地看她,这一刻她仿佛无忧无虑。她有那样好的父母,明显经受过良好教育,气质优雅,待人谦和有礼。我想起自己在乡间的文盲母亲,她虽爱我,但不知表达。她也从不会为我梳理这般复杂好看的辫子,更不会用宠溺的眼神看我。她似乎总是惊慌的,忙乱的,为生活压迫着,日日夜夜忧心。我想起自己不得不工作,肩负起责任,无人可依靠。
女孩见到我,头一偏,避过母亲喂过来的橘子,嘴唇一嘟,“又要抽血啊!”唇上还有橘子的汁水闪亮着。母亲用纸轻轻擦去,哄着:“乖,配合检查,我们才能早点治好了出院。”
女孩手臂幼细,不小心就可掰断似的。皮肤苍白、干涩,上面大大小小青痕绘在各处,地图一般。
失败一次,第二针成功了。女孩离开母亲怀抱,惊喜地,“我以为要戳三针,今天竟然两针就进去了。”
大多数时间女孩坐在床上看书,她的父亲或母亲陪着,也看书。他们一家在这个地方很不协调,尤其是老年病人多的病区,格外与众不同,来来去去的人总要多看一眼,每看一眼就惋惜一次。“多漂亮的姑娘,怎么会生这个毛病?”有时她父母听到了,看起来没听到似的,他们向来谦和有礼,却与众人保持一定距离。人们既同情她,又同情着她父母,“这个岁数,再生孩子好像不容易吧。”
女孩有两套睡衣,粉蓝、粉绿,绒绒的。还有一个玩具熊,常常把玩在手里。有一日母亲把古琴也带来了,女孩用手指轻轻勾着琴弦,发出沉闷喑哑的声音。“不好弹,指甲都剪掉了。”
我埋头为女孩贴胶布,她悄悄问:“你要离开这里了吗?”“是的,我要去外科轮转了。”“外科医生很帅吧,”她轻笑,“我要是能去外科住院就好了。”母亲把刚才那瓤橘子喂进她嘴里,嗔怪着:“真是傻孩子。”她撒娇地往母亲身上蹭。
我忘了刚才的委屈,因为我拥有的远比她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