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德国
清风徐来、泉清波碧、蜂飞蝶舞、花香虫鸣,这是一幅多么清新自然、质朴无华、令人向往的画面。这应该是世界最初有的样子。这模样是自然的纯净的,未经人的思维修改过的。人对于最初样子是毫无抵抗力的,人喜欢在古木参天、清泉潺潺、鸟语花香的林中漫步,人喜欢白鹤长鸣、鱼翔浅底、夕阳醉霞的渔舟唱晚,人喜欢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峡关驿道的千里驼行。人之所以喜欢、追求这些,不外乎因为这都是世界最初的样子。最初的世界是温馨柔和的,是舒适自由的,是恬静幸福的。
多年前,在我的老家沂蒙山,夏季的夜晚是那样纯正原始,夕阳放牛躬耕果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的是规律清晰的农家生活。
夏天的夜晚分两种,一种是如墨般的黑,一种是皓月当空的白,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形都是一种结果,那就是空气中始终氤氲弥漫的是田园诗般的慢节奏。
我喜欢皓月当空的白。夏天的月亮又大又圆,离我们特别近,好像就贴在眉角上,一抬头就能用手抚摸到它。你动它也动,你静它也静。月亮虽亮,但不像电灯那样刺眼,它亮得温柔婉约,亮得可爱喜人,你完全可以直勾勾地盯着它,慢慢细看,看她的纹理,看她的金黄。这时候的漫天繁星和萤火虫也特别应景,纷纷打开了熟睡中的双眸,一眨一眨,就好像是从玉盘散落的金币,漫无目的散落、荡漾在宁静的夏夜里。
这时候的农家院里,一家人坐在黄澄澄、熟透了的杏子树底下。一张简单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大盆劲道十足的豆黄手擀面、几头蒜和几条雪花银一般的葱白;轻摇的蒲扇底下是毫不理会老人们的聊天,狼吞虎咽吃面的孩子。老人们一边喝着茶,一遍谈论着今年的麦收。这时候即使麦子收成再好,老人们的说话速度依旧是这么慢,低声细语,显示不出一点儿兴奋,偶尔磕磕手中的烟袋锅子,好像一家人遇到什么难过的坎,要商量着借钱过苦日子一样。
这时麦田边上的小河里,也不会闲着。较大点的孩子已经拿着笊篱和手电,开始网罗水中的螃蟹和白条鱼了。那时候的河堤还是土质的,岸上的水草长势极好,墨绿的叶子全部倒挂到水里,成了草鱼们的食物。岸边的黑面沙特别细腻轻柔,那些流水较缓慢的地方,就是鱼蟹的天堂。夏天的螃蟹特别勤快,天刚刚准备黑,它就会从自己隐藏的穴中露头,但又不敢出来,像个胆怯的姑娘,羞答答的、遮遮掩掩,一会儿没人才会跑出来,在河边游走。这个螃蟹你是怎么捞也捞不完,你刚刚走过去,后边跟着的小伙伴也会有更大的发现;最傻的当属白条鱼,白天游行飞速,你的目光根本赶不上他的行进步伐,偶然在水里打个卷,一闪而过,但到了晚上它看着灯光就不动,只要你手脚麻利,一笊篱下去一条是绝对不在话下的。一味地低头可能一会儿你就会腰酸背疼,只要你一直身子,迎面就会吹来阵阵顺河风,这河风里伴着丝丝甜甜的麦香,能很快吹散你的疲惫。
这时的林地里,也是很忙碌的。你会看到很多个手电筒在移动,就好像军事基地上夜间防卫的探照灯,一会儿射向天一会儿射向地,一会儿两支交错一会儿又分道扬镳。你千万不要害怕恐惧,那是孩子们寻找刚刚出土的知了虫子的灯光。寻找知了虫,一定要眼疾手快,但也不要过于慌张,因为知了虫子太多了,每个人都会收获满满地回家,第二天油喷喷吃一顿。如果雨后,树林里就更热闹了,周围的虫鸣声一唱一和,蛙声抑扬顿挫,像极了协奏曲的乐章,美妙动人。你不仅可得到高营养的食物,还可得到大自然免费赠予你的音乐会。
我喜欢如墨一般的黑。夏夜如果被乌云统治,失去了月亮和星星的光芒,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这种黑不会让人产生恐惧的感觉,它黑得恬静、深沉,这种黑又会具有另一番美。
这种黑是自然的底色。试想一下,如果把一切光线去掉,世界本来就是黑色的,这种黑色不是人工加入的涂料机,他无毒无害,黑得公平,绿色叶子、艳丽花朵,在大自然的本色面前都是一样的。
这种黑色是安静祥和的。出现如此黑的夜晚,大概是因为雨后乌云并未消散。这时夜晚动物的王国里,除了青蛙的呱叫,其他动物都会失声,好似时间停止,屏气凝神等待着大事发生。
这样的夏夜,无论是皓月当空的白,还是如墨一般的黑,都是自然质朴的,在这里我能摒弃嘈杂的机器声,安静品味甜甜的空气;我能放下生活的霓虹灯,体会田园的自由;我能忘记所有烦恼,坦心享受无忧无虑的愉快。面对这样的夜晚,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农田里一辈子面朝黄土辛勤耕耘的农村老汉,一把旱烟袋,一脸太阳扫过的红,一口如掰开西红柿的牙床,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幸福安详度过一生。
这样的夏夜,我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