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有亲友从乡间来，所携的礼物中，有一盒竟是包装精美的“海安麻虾酱”。我不禁想起了它的原料：麻虾儿。于是，逝去的童年，浓重的乡音，温暖的餐桌，熟悉的笑脸，也随着唤醒的记忆，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童年时，我生活在海安西北乡村。那时，很多食品都凭票证供应，麻虾是不需要票证，随意就能买到的。这种野生小虾，又名红灯虾，据说是海安、如东沿海一带特有的，它生长在与海水交界的淡水中。成年的麻虾，只有半粒米大小，通体透明，皮薄质软，制作食品，味道独特而鲜美。

　　我至今还记得卖麻虾的来到村头的那情景：近午的太阳明晃晃的，不远处的田里有一只鸟儿正在“麦黄快割！麦黄快割！”地叫。叫声中，忽然夹杂进悠扬的叫卖声：“麻虾噢！麻虾噢！”

　　听到叫卖声，有人拿碗、罐，也有人提一只竹篾编的小方篮，或芦苇编的底方口圆的“麻篮儿”，纷纷向村头的刺槐树走去。我也跟着妈妈向刺槐树下走。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人，用一支三尺多长的毛竹小扁担，挑着两只细麻绳系着的木桶，停在树下，还有一个年轻的，可能是他的儿子，正一步一晃悠地准备从刺槐树下向外走，见有人来，停了脚步，肩上的担子却不肯停止晃悠，那姿势好像过年时“挑花担”的，显得很可笑。一个两手泥巴的黑小子，望着麻子的脸，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唱起了不知谁教的儿歌：“麻子麻瓜，来卖麻虾；担子晃晃，麻虾死光；桶里有水，淹死麻鬼……”一边唱，一边向远处逃。麻子也不追，也不生气，仍然笑着卖自己的麻虾。

　　卖麻虾的，大多有自己的麻虾船和用细麻线织的麻虾网，在近海某些有麻虾的水域捕得麻虾后，便驾着小船沿内河叫卖。为增加销量，也有时将船靠岸，用木桶挑进村子里吆喝着卖，卖完再到船上装。他们卖麻虾分为两种，麻子卖的是已经磨好的麻虾酱，他用半爿蚌壳做舀子，挖、称，装到买主的碗里、罐里，动作很快。年轻人卖的是新鲜的麻虾，盛在木桶里，晶莹可爱，有的还蹦跶。而买的人，总是先把篮子浸一下水，然后称篮子，装麻虾，过秤。妈妈告诉我，麻虾担子晃，晃动桶里的水，麻虾不容易死；篮子浸水后装虾，就不再吸水，过秤时减篮子的重量就不吃亏……这些关于麻虾的“智慧”，至今让我感慨！

　　麻虾买回来后，新鲜的可炒着吃，也可以炖鸡蛋，或和在豆腐里煎，口感很爽很鲜美。也可以腌麻虾，庄户人家通常的做法是用一只陶罐或者盆钵，把麻虾倒进去，然后放上姜酒盐搅拌之后，撒上葱，在面上再浇上一层香油，盆罐的口上面蒙上一层薄膜，用绳子扎牢，封闭起来，还有人不用薄膜，而是用玻璃盖住罐口，把麻虾每天放在烈日下暴晒，大约都要等上七八天，麻虾经微生物作用，“发”起来，形成既有臭味又鲜香异常的虾糊，乡亲们叫它“臭麻虾儿”。

　　家乡有一道土肴“麻虾炖蛋”，其原料主要为鲜麻虾儿与蛋液，两者调和，加盐和水搅拌，蒸熟后风味独特。而“臭麻虾儿”要加油、黄豆酱、葱、盐、姜末等，一起熬煮，制成麻虾酱，才能食用。很多人喜欢用麻虾酱拌面条吃，也有人喜欢加入面粉，炖熟了直接当菜肴吃。麻虾儿闻着臭，但吃起来鲜香味极浓，吃了之后再吃别的菜，顿觉无味。家乡有不少人誉麻虾为“天下第一鲜”，赞扬说：“好菜一桌，不如麻虾一嗍。”

　　进城工作，一晃多年，麻虾儿只是记忆中的美味。没想到，麻虾儿也“华丽转身”，成了便于携带的地方特产，其瓶装麻虾酱系列竟有原味、葱油、淡辣、麻辣等多种口味。童年时两毛钱能买一斤多的麻虾，如今其身价竟一下子变得贵重起来，成了馈赠亲友的礼品，看到这样的礼品，我回忆的闸门一下被打开了，眼前，似乎有装麻虾的木桶晃动着，耳旁“麻虾噢，麻虾噢”的吆喝声仍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