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谔

　　那天，我先是感觉胸骨疼痛，烧心，但不算强烈，想可能是神经受了伤，过几天就会好的。三天后的一个上午，正在临帖，一件纠缠了我几个月的事在脑际掠过，像闪电，但绝对比闪电要快。霎时间，头晕、手软、脚麻、心跳加快、微汗、几乎无法呼吸。半躺在沙发上三五分钟，症状仍未消失。努力站起来，在室内缓缓转了几圈……

　　“是心脏出了问题吗？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打电话给医生朋友，那头说：“胃溃疡的可能性比较大，也可能是心脏问题。”又说，“先吃几天兰索拉唑看看。”

　　服了三四天药，感觉好了些。但读书时间仍不能长，手无力，写文章时脑子转得一快，便头晕、脚麻、出虚汗。人都说胃溃疡康复得慢，得慢慢调养，性急的我只好“静静地”等待。今年春天雨水勤，老家的竹笋和草头长得好，听说这两种植物味道鲜美而营养价值并不高，寻思正好可减肥，于是每餐必食。一天在南京，正伏案赶一书稿，几天前临帖时的症状再次出现。打电话给医生朋友，说：“有多种可能，赶紧来医院检查。回南通时不要疲劳驾驶，预防突发。”我说有那么可怕吗？回说这句话估计你能接受得了才说的。要是老人家，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做胃镜时，那位操作的医生手脚十分麻利，嘴巴张合也快，他不停地发表“感慨”：“你平时的情绪一定很不稳定，简直是坏透了；饮食习惯一定也很坏，不然怎么会弄成这样？啧啧！”又说，“需要做一个活检。”临出检查室时，医生拍着陪我的朋友的肩膀说：“我等会儿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不好当着我的面说？还不是关于我的病吗？会不会是……”一个不祥的念头从我脑际飘过，像微风，但没有微风的温情。

　　下午传来一个好消息——心脏没问题。

　　妻子晚上回来，问我检查结果。我说心脏没问题，胃的情况要看活检结果，得等一周。应该也没问题。医生的感慨以及背着我要和朋友说话的事我没有告诉妻子。记得几年前有一次闹肾结石，晚上发作，疼得满床乱滚，我坚持一个人住在厂里，晚上还开车去县城“找药”。这件往事，曾让我暗暗自得过几回。

　　等待检查结果的那几天，我在百度上搜索与胃病有关的各种知识，才知道开始服药时“猛”吃的那些食物正是胃病患者应该禁忌的。有热心的朋友推荐来秘方，说服了后马上就好且不会再犯，妻子恨不得立逼着我服下。又有朋友对我开始出现的症状表示怀疑，我解释不清，只得说：“我非常人，故与常人的症状不同。所谓‘斯人也，乃有斯兆’也。”越是接近拿检查报告单的日子心里越不踏实，此时我才真切地体会到：遇到有些事，要乐观轻松地放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先自己劝说别人的那些话，颇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进而又想：不仅仅是肉体，人的精神、思想，长期饱受侵蚀，也会发生溃疡，也需要及早发现和调治，不然会成为一个只会行走的衣架。

　　后来，我终于拿到了报告单。找一位年轻的医生开药，他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浅表性溃疡，小毛病。服雷贝拉唑吧。一个月后来复查。”为保险起见，我连服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里，我谢绝了烟酒茶，也不碰海鲜及辛辣、腌制、刺激性食品，深居简出，早睡早起，生活一下子变得清爽和简单。有几次不得不出席的宴会，以看和听为主，回家后也无若有所失的感觉。乃悟贪欲旺盛之人，就像带着床铺去旅行，走得一定很累，但那是自找的。公司业务滑坡，我毫不在意，如此一放下，竟有反而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的感觉。而后来的事实又证明我终究是个俗人，治疗期间减了的四斤体重，不久就补了回来。

　　在感觉自己身体已基本恢复之后，考虑到疫情警报没有完全解除，去医院做检查非常麻烦，就犹豫着不去复查了。打电话给医生朋友，说：“复查总是要复查的，不然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好了没有呢？”我打岔说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问都不问我一声？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鸽子进食时“咕咕咕”那样的笑声，然后说：“一只搁浅的小破船，除了游客偶尔会跟它照个相外，还有谁愿意想起它？”

　　通话后的当天晚上，半夜里突然疼醒，我这条“搁浅的小破船”再一次被风浪卷进了大海。生疼的部位还是胸骨处。起来喝了两次热茶，感觉稍好些。后半夜疼醒了两次。早上四点时，痛甚剧。煎了两个鸡蛋吞下，仿佛好了些。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上午去医院复查，操作的医生说溃疡部位已经长好，还有两个小的充血点，今后一定要注意。正要往外拔那根细细的长管时，医生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有异物！”

　　护士把取出来的异物拿到我眼前晃了几晃，笑着说：“快看，这么长的鱼刺！你吃饭时一定是狼吞虎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