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雯
跟着导航驱车前往涪陵雨台山的途中,出现了一点小迷路。那是一条狭窄的水泥村道,两边密林包抄,不按规则生长的竹枝横斜过天空,间或有鱼塘闪现。我越走越迷惑,这和一般的景区公路截然不同,我怀疑自己偏离方向,然而,导航地图上的小箭头指示继续向前,目的地尚未到达。
空气着实清新,绿蒙蒙的湿气混合着林木的味道,几乎可以让人醉氧。只是道路越来越坎坷,年久失修了吗?十几年前,雨台山还是当地旅行社着重推出的产品,虽然这些年已经不再出现在旅行社名单上,但是在一本名叫《长江三峡库区胜迹》的书中,雨台山赫然在目。“雨台山位于重庆市涪陵江东办事处插旗山中段,距涪陵主城区十公里,海拔高度860米,占地337亩,是长江三峡库区尾祈雨文化为特色的风景名胜区。”
这300多字成为促发我一探究竟的动机。
在弯道上继续前行了三公里,发现了一辆停泊的自驾车。
“雨台山?这就是雨台山。”车主一脸惶惑。
直觉告诉我他是本地人,附近有个农家乐的房子。门前有人向我张望。
我问他景区大门口,也就是售票处在什么地方。
“前面,一会就到了。”
我踩动油门,心里有了底。说是深山老林一点都不为过,有一种无人管理的荒野感,直至看见一个停车杆。旁边有“售票处”三个字。每人20元放车通行。
停车杆升起,景区里面的路逐渐好了起来。也有石梯步道在一侧,简单的白漆木牌写着“松林SPA”,让人哑然失笑。
水泥地面半干半湿,山气在前方凝聚,让人想一头扎进去。迷雾之后,出现了一片色彩。道路两旁都是盛放的绣球,紫色金黄色嫁接出来的各种颜色,这经过人工饲养的修剪过的景观大道,虽然太过工整、秩序,但也给无尽青翠中增添了一点色彩。所有的餐厅都是空荡荡,有一个帐篷露营区,蒿草长齐人高,秋千湿漉漉的,无人荡漾。偶尔有自驾车开过身边,表示前方山高水长,但是我们决定徒步感受一下雨台山。
随意蔓延的风起雾涌,很快将人团团围住,恐惧之余是欣喜,欣喜之中又是谜团。在这样的雾涌时刻,来得快,去得快,人仿佛是被风裹挟着前行,即使一动不动也能看见林中姿色?这是一种清新透明而又迷雾团团的山林之景,不由得让人大口呼吸,仿佛呼吸这神奇的气体,自己也可以变得神奇起来。
乡村田野的景象铺陈而来,常年保持七万多平方米的地表蓄水心月湖点缀其间,山色迷人,湖水涟涟,忽转山头又见,金鸡菊成群结队开在湖边,花茎柔软,风一吹就招摇。大约走了40分钟,到了猴区。它们挂在树上,蹲在路边,伺机而动又小心部署。
猴区大概是雨台山上最招人的地方。在离城市不远的这样一个林区,猴子的存在,预示着生态的完整和天然。我们拿它们与峨眉山的猴子比较,它们都不温顺,都有些贪嘴,甚至仗势欺人,豪取抢夺,这也许是好事。作为闯入者的人类,应学会敬畏自然。
在猴区尽头,有路牌标示此处不远有祈雨坛、观音岩,这是雨台山仅有又最核心的人文价值景观。然而放眼望去,上下攀爬,山路有阻且长。有往来人拾级而上,告知观此处要花一个小时,但是清代真家伙,不妨一走。
山气迷雾好像被风吹了过来。休整片刻,钻进松林。树与树不同,又看似相同,树林里的景致枯燥了些,如果不是想着远处还有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文化痕迹,或许就得回头。在松林里钻了半小时,看到了一块小小的草坪,有一块牌子上写着祈雨坛。
这块牌子多少表明了祈雨坛和雨台山的因缘。
巴蜀人自古有祈雨的风俗。古时,天干大旱,久晴无雨。山野乡民沐浴更衣,从雨台山的“观音岩”处叩头跪拜,头下山体中“暗藏金子”,意味着“金生水”,山顶矗立丈八神坛,坛上供奉着在此修炼得道成仙的毛法真位。道师烧香祭拜,吟诵道文,四周锣鼓震天,乡民肃穆,不日,果得大雨。这一风俗渐渐延续给后辈。作为民间故事,有些东西看不到了,有些东西证明这是真实的,比如荒芜草地中仅存柱槽,以及残碑。残碑上四面皆有字——“祈雨坛所毛法真位”。而眼见的这些柱槽,以及残碑,是清代光绪年间(即1875年)重修,解放初期“破四旧”时屡遭破坏。
这清代的遗迹证明史事不虚。
雨台山最早设坛祈雨的朝代已无可考证,但地方志上依然有迹可循。雨台山很早以前叫洪都山,东汉以后,因史传东汉时公孙述曾在雨台山屯兵,又称白帝山。唐代,传说尔朱仙曾在山中种松养生修道,又称种松山。明朝崇祯十六年农历六月初八,张献忠入川,登临山顶插旗,观察涪州军事形势,这座山被称为插旗山。涪陵一带多坡地,易干旱,故又称雨台山。祈雨古已有之,北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古迹·涪州》、清道光二十五年《涪州志》均有记载。
野草萋萋,金鸡菊在艳阳下,恣意摇晃。生命从来未曾停止。这一块两百多平方米的祈雨坛想必当年也是隆重肃穆。残碑上四面皆书“祈雨坛所毛法真位”,见证雨台山远古而神秘的祈雨祈福的历史。
荒的且荒,生的再生。残碑,残槽,是一种和解还是一种抗争。后来人在阳光下,眯着眼,凭吊往昔。又或者在夜晚,跋山涉水来观涪城天象,英雄孤胆,也算浪漫。
苍松翠竹遍布山野,雨台山森林覆盖率达90%,久在其中,就不免单调,前后左右都是青翠屏障,唯有那块残碑让人忽念历史、朝代、山民的喧闹,生气。
离开祈雨坛的路依然漫长,重新穿过层层竹林、松林,天空很难看到,偶有森林空缺,知道那便是悬崖。天色向晚,猴子三三两两地立在祈雨台的路口,毛茸茸的长臂试探着向前伸,一个怀抱幼崽的母猴也跃跃欲试。我们大声唱起歌来,井水不犯河水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