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

　　红燕喜欢阿锋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我是说他们不太可能在一起。虽然当年也是二十出头青春浪漫的年纪，但骨子里仍有爹娘多年唠叨的门当户对的观念。他们不相配啊。那时候毕业被分到乡镇，红燕是乡政府门口的小街上唯一一家饭店的年轻女老板。而阿锋是新分到工商所的大学生。我们大多仍旧穿着学生时代的衣服，红燕穿的是当季最流行的长窄裙和合体的短上衣，头发是外翻翘，她眼睛很大，喜欢笑。我们都很佩服她，觉得红燕虽与我们同龄，能把一家饭店开下去，是个有本事的姑娘。现在想来，其实她当年也没有太多的勇气和力量，她只是为生活所迫，那些台面上的高分贝和场面上的话都是被逼出来的。很多人会越练越勇，而红燕却在多年以后完全消失了那种斗志。

　　很快红燕饭店成了一群年轻人的聚集点，连乡政府里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喜欢去那里吃饭。红燕最拿手的是生炝螃蜞，很入味，还有凉拌茄子，她说她没学过厨艺，这些本事都是天生的。慢慢地，她的饭店生意越来越火，周边乡镇的年轻人也会在太阳昏黄的下班时分，开着突突的小摩托聚集到这里来。可能对于人生的很多认识和领悟都在红燕饭店的包厢里。我们借着酒和可口的小菜，排解着初入社会的迷茫和无助，也被纯粹的友谊所温暖。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人酒量特别大，大到啤酒喝不倒，还有人特别老实，见谁都说“我喝完你随意”，第一轮还没结束就趴在桌上沉默不语。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回红燕喝多了，在走廊里拽着阿锋的胳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我喜欢你。

　　除去上她的饭店，我们也会成群结队开着小木兰和摩托车去城里。夜排档和小火锅是大家最喜欢的。红燕偶尔也扔下生意与我们同行。小城里开了第一家自助火锅，大伙儿拿了太多食物又吃不下，土管所阿城拿了两条鱼悄悄塞进红燕的大包里，出了门儿邀请大家第二天中午去红燕那里喝鱼汤。红燕又气又急，后来又笑了。

　　不记得后来有没有去喝鱼汤，只记得后来红燕饭店越来越难以为继，因为那年经济不景气，很多老板都吃饭不给钱。有一年年尾，我们也眼巴巴地等待少得可怜的奖金。听阿锋说起红燕到处讨要饭钱不果，正立在一老板的厂门口咒骂。那天，她依然穿着开业的时候那件黑色长窄裙，收腰短上衣。

　　又过了几年，我们都慢慢离开了那里，红燕饭店也渐渐消失在记忆里。再后来，听说阿锋回城结了婚生了儿子，事业蓬勃发展的时候突然抑郁自杀了。看上去年轻力壮的阿城忽然得了肾病，大伙儿还聚在一起捐了钱。有一天在文峰门口看到他，他把因为治疗而发黑的右臂藏在身后，眼神躲闪地跟我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再再后来，在肯德基远远看到过红燕，她抱着一个肉团团的女孩儿，生活的风霜毫无遮掩地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