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甜

　　“反智论”译自英文Anti-intellectualism，由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斯塔特（Richard Hofstadter）于1962年出版的《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一书中提出。反智主义不是一种学说，也不是一种意识形态，而是一种态度，狭义上是对智性、知识的怀疑和反对，对知识分子的歧视；广义上反智的延伸还包含悖逆真理、违背正义、人云亦云、极端主义等现象。

　　反智是有普世性的，几乎所有文化都有反智的一面。社交媒体时代，网络助长了反智观念的蔓延，除了直接的衍生物“读书无用论”，也不乏反智的言行：盲目站队，非黑即白，信奉迷信与逻辑不通的鸡汤……

　　当“反智主义”的弊端日渐暴露， “反反智主义”也就应运而生。他们通过趋向于某一群体(精英意见领袖)和脱离某一群体(反智主义群体) 来进行“示同”和“示差”。但“反反智主义”并没有成功。因为鸡汤的反面也不是反鸡汤，鸡汤文的反面应是清晰有条理的逻辑与独立思考的能力。同样，反智主义的反面应该是对知识、智性的尊重，以及客观看待世界，批判地思考问题。处在这样一个消费主义盛行且反智的年代，应选择何种生活，暂时还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下图：被一些美国人攻击“制造新冠病毒、试图控制世界”的比尔·盖茨。

　　NO.1

　　“读书无用论”

　　是典型

　　这种现象中以“读书无用论”最为典型：数学滚出高考！买菜需要微积分？我又不出国，学什么英语？社会上情商比智商重要，能力比学历重要……

　　这种反智主义体现在对知识的轻视和鄙夷。认为事无巨细追根溯源的求知精神是可笑的，奉行极端实用主义。

　　他们不相信教育，张口闭口比尔·盖茨大学没毕业、爱因斯坦成绩很差。

　　不相信知识：知道成功的一万种方法，知道某成功人士说的每一句话。但却认为智商没情商有用，学历没经验有用。认为成功和知识没有关系，读书那是穷人思维。

　　不相信学历：认定高分低能，总说硕士博士也找不到工作，不如自己当老板，年薪百万。

　　不相信学科：人文学科没有什么好学的，学者耗费数百年研究出来的观点毫无用处。自然学科也没什么好学的，物理理论对普通人没用处，数学知道个加减乘除不就行了，三角函数、复数、微积分统统没有意义。

　　不相信学者：提到专家便是条件反射性的质疑和敌视，学者都是“叫兽”，专家不过是骗吃骗喝的低能儿。喜欢解构专家和专业领域，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毫无难度的大白话说清楚，学术研究也不过是专业名词的罗列，对生活毫无用处。“这些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之 类的话常常挂在嘴边。

　　“读书无用”“唯利益论”的横行，一个原因便是“幸运者偏差”，这些偏差案例也便让一些学历并不非常高但获得了超额财富的人登上了社交媒体，让人产生了错觉。

　　很多人习惯把小概率事件当作颠扑不破的真理，但很多的个例只是因为基数太大，所以看起来有很多。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学历低的人数远高于学历高的人数，所以即便低学历者成功率远低于高学历者，也照样会导致低学历者出现大批成功人士。

　　对于高学历者，普通人既会关注成功的人，也会关注那些没成功的人。高学历者的落魄尤其受关注，容易被当作新闻报道。而对于低学历者，普通人往往只关注成功者，忽视了广大学历低又没成功的人。正是因为忽视了这些“沉默的数据”，才产生了“读书无用”这种反智结论。

　　这也导致了社会的浮躁，一些成功学书籍、讲述人情世故的段子都很火热，但知识文化类便少有火爆。知识的缺乏，容易导致某些人产生自满情绪，产生对精英的怀疑，同时面对纷杂的信息难以辨别，在社交媒体的煽动与诱导下很容易盲从，违背简单基础的常识与逻辑。

　　NO.2 未知恐惧下的盲目崇拜

　　1.未经确认的恐慌类虚假新闻

　　“××都说了：我们不卖转基因”“细数转基因毁家灭国”

　　类似这样未经确认的新闻十分夺人眼球，但往往没有科学与事实依据，靠着网友的恐慌心理、爱国情绪等引发共鸣。

　　2.缺乏科学依据的食物/养生须知：

　　很多人把来历不明的文章当作养生宝典，却怀疑正牌医生的论断。辐射论便是影响最广的一个例子，很多人都深信不疑。电磁炉辐射伤人、微波炉辐射伤人、wifi辐射伤人、基站辐射伤人、高铁也辐射伤人。

　　自媒体更喜欢用一些耸人听闻的说法作为养生文的标题，比如“西瓜不能用勺挖着吃，还不知道就危险啦！”“这样刷牙，让你少活十年！”

　　毫无依据的养生文章靠着自信的腔调和恐吓性结论，引发了网友恐慌与盲从下的转发。

　　反智者反对权威领域，然而在社交媒体上，却迷信某些虚假的传播权威。新闻报道的便是真相，事件一出便迅速盲目跟随。同时很多自媒体也喜欢挑选吸引眼球的话题，特别是小概率事件和有强烈反差感的新闻，但往往采用了以偏概全、切割裁剪的手法，带来错误的导向。

　　网友有时会对这些所谓的传播“权威”产生怀疑，这是一种独立思考的表现。然而当微信、微博等媒体平台开始狂轰滥炸时，许多人又失去了独立性，失去了理性的鉴别能力，开始盲目地追逐，于是出现了诸如日本福岛核泄漏后，大规模的囤盐等现象。

　　缺乏独立性的原因在于：过度地依赖于经验，而不是理性思维。

　　人类对事物的认识往往来自两方面：书籍以及经验。当他没有从书籍里获取到知识时，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经验了。当一个人过度地依赖经验，那么当他作出决断时，经验、感觉、直觉混淆在一起，正确与错误也会很不清晰。感官的刺激代替了大脑，直觉代替了思维，后续将产生一系列的问题。

　　NO.3 “不可信其无”的网络迷信

　　当碰到倒霉的事情，去查查自己的星座运势，挂科受伤全部推给“水逆”；《阴阳师》大火时流行各种抽SSR的迷信行为；看到锦鲤就要转发，喜事降临感恩还愿。

　　“这个有毒！之前没转发，考试就挂了！”

　　“我劝你们转，刚一转发我就收到了500块钱。”

　　彩虹、极光、自然奇观、乌龟、孔雀，各种动物生灵都是转发的对象。当锦鲤变成了人，杨超越、魏璎珞、韩红通通中招。这不仅仅是娱乐段子，更是很多人的精神寄托。

　　有人习惯无根据地推断两个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这种因果直觉不需要有意识的加工。大家倾向于重复相应的行为而不是尝试新的行为，这也使社交媒体用户更容易迷信。当看到有许愿锦鲤的人吹嘘自己成功还愿，便不能淡定。

　　网民渴望参与感，但又不求甚解，便都交了智商税。参与感给人带来的最大满足，即平等以及享受平等的快乐。但很多人也因为追求参与感而导致了盲从、迷信的网络反智，大家都转发那我也一定要转，铺天盖地的运势信息也不得不信，这种盲目的参与让社交媒体成了迷信思想和行为的温床。

　　NO.4 娱乐至死下基本逻辑的丧失

　　1.非黑即白的极端主义

　　如今很多社交媒体是非黑即白观点的天下，当涉及有违道德的新闻事件，便直接刷屏：判处死刑！当涉及爱国情绪，便不分事由：抵制××！这样非黑即白的极端态度更容易在社交媒体上形成规模，具体分析的中立性言论往往被晾在了冷宫。

　　有研究表明“社交场合中，大多数时间要降低自己的智力水平来迁就众人”。当网上的评论和观点都是一边倒的语言暴力和非黑即白的抱团式言论，这种情绪化语言对沟通来说往往是无效或低效的。这也便是极端的反智言论能够占据主导的原因之一。

　　人们一直期待便捷的交流平台能丰富思想市场，但辩论必须基于平等和批判性思考、逻辑和知识根底，社交媒体让很多缺乏这些基础的用户得以发声，同时也对有价值的辩论形成了严重冲击。理性人士的沉默和圈子内卷都是对此无奈的绕避。因此社交平台经常出现非黑即白的反智站队，比如越来越喜欢无脑用流行词，宣扬“认真你就输了” “你别思考了，快站边，真是浪费我时间”，在这种漩涡下，大众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割裂。

　　在许知远的访谈节目《十三邀》中，马东提到这样一个观点：世界上只有5%的精英有愿望积累知识，了解过去；剩下95%的人就是在生活。虽然这个比重颇有争议，但目前的状况是，社交媒体中网民高学历人群占的比重依然很小很小，当思辨的群体难以发声，极端的群体占据主导，非黑即白变成了社交媒体的常态。

　　2.偏见代替思考的语言暴力

　　语言暴力多发生于不擅说理的人群中，尤其是在网络世界，刻薄的口水比比皆是，有些网友甚至喜欢用几近恶毒的措辞来表达偏激观点。

　　这些语言暴力的反智体现在思考判断能力的丧失，只用一些表面现象代替思考进行偏见的语言攻击。

　　地域黑及性别、种族歧视上有很多的例证：

　　那谁谁的结论会错？撒泡尿照照自己！

　　金牛座肯定很抠门；

　　某地人都爱偷井盖；

　　看她天天出去玩，肯定就是个绿茶婊；

　　一个女的升职那么快，肯定靠睡……

　　这些缺乏依据的语言攻击经不起推敲，但很多人习惯用这样以偏概全的语言进行攻击性表达，以便在无休止的网络争论中取得胜利。

　　即便这种以偏概全的言语攻击经不起任何审视，但有人依然热衷于用偏激的言论激起辩论和站队，这一方面便是因为网络身份的隐匿状态令现实中那些倍受压抑的人得以畅快地发泄，情绪化语言相对比较多。这种情绪急躁易怒、鲁莽、盲动、不加思考的言论状态，通过网络病毒式传播非常容易引发共鸣，渲染一种让人们丢弃理智和冷静的氛围。

　　3.逻辑不通的鸡汤

　　女人工作得好有什么用？不如嫁得好；我纹身、抽烟、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乍一听奉为世间真理，但遇事却并不吻合。某些自媒体用来提高热度的鸡汤和段子缺乏逻辑，但作为信息碎片化、娱乐化时代的传播方式，逐渐让很多人在迷茫时不用知识和书籍，而是饥不择食端起快餐鸡汤就吃。

　　反智鸡汤的流行阵地是自媒体平台，它降低了内容发布的门槛，使得很多低劣的内容大行其道，让很多漏洞百出的鸡汤、段子披上了至理“明言”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