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

老生常谈的文章标题，回顾的却各有各的故事——

中国的老屋以徽、京、苏、晋、闽、川六大派系名扬古今中外，记忆里外婆家的老屋是属于苏派风格：青砖黛瓦、砖雕门楼，明瓦窗、过街楼，还有脊角高翘的屋顶，轻巧简洁、古朴典雅。老屋在南通城的西门外，那里有一座桥叫和平桥，它的门牌既写实又有些诗意——西北河梢48号。上世纪60年代中期，在南京工作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无法照看孩子，就把我们兄妹分而养之：已念中学的大哥留在南京独立生活；5岁的妹妹到上海三舅家寄养；念小学的我转学到南通人民路小学读书，在外婆及二舅家居住的老屋里生活了一年半。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生活的那段时间住的那三间老屋和一个大天井，只是整个建筑的一小部分。外婆家的老屋实际为左右二排合计63间，左边四进，右边三进，其中左四进的第一进为临街所建二层楼房，后面三进是有天井的正屋；右边前为大门堂，后边是有天井的三进正屋。每进正屋分为厅堂、东厢房和西厢房，在每进正屋的天井里会配有辅助用房，如厨房、储物间等。老屋前临西门外大街（老城街），后靠西北河梢（小巷），从前门堂到后门堂足有200米左右，占地2亩左右。

沿江一带多雨潮湿，每进正屋都抬高地基一米建造，并留有排水透气孔以防潮，到两边厨房杂屋要下一米的石阶。正屋前有1.5米的廊檐，用磨石子做的地面，上有磨石万福图案。天井用青石铺设，角落有一口无栏井作为生活用水。两排房子间有两米多宽的防火巷，巷子尽头有一口高围栏的大井， 平时用于做饭洗衣日常生活，如遇火警可方便救急。正屋的前几进房为七架梁，最后一进为九架梁，建筑结构为木结构框架，外高墙和四周为小青砖，山墙上方有数枚菱形的铁巴钉，下方有数个砖雕出气孔，听老人们说铁巴钉是梁、柱、墙之间的加固物，这样的构造更稳固结实。屋内九架梁由八根直径约40公分有青石花岗岩底座的圆木柱支撑，东、西房和堂屋之间用木制杉板重漆而隔，全屋都铺设了有栊骨的厚实木地板，东西房顶吊有做工考究的重漆天花板，屋高通透，冬暖夏凉，十分惬意。最后一进正屋的后面，还建有近二十间偏房，是家中佣人、厨师，车夫等人的住所和一个大厨房。

我所说的住外婆及二舅家的老屋，是左边最后一进的老屋。按当时的说法，如今的人民中路从十字街到西吊桥的城内一段叫西大街，城外从西吊桥到端平桥的一段叫西门外大街，从这条街穿过南北向的曹家巷便是西北河梢，那是老南通西濠河上的一处较大的河湾地带，是许多船只停泊的水陆码头。因为这里地处水陆交通要冲，所以商铺林立、居民密集、人来客往，市面相当繁荣。在一段长约三百米、宽仅三四米的弹石路面街道上，鳞次栉比地开设了多家纱布庄、钱庄、五洋百货店、南北货店、茶席庄、电料行、食品店等。外公在此开办的“祥泰炳纱布庄”与泰源洽、春源恒、溪记、约泰等是西大街最大的商行，在南通很有名气。外公后来还开办了钱庄、布庄，他虽只读过私塾，却有很好的经商头脑，且对教书育人很重视，他供儿女们都上了学堂，三舅还到日本留过学，即使是女孩子，也给予了良好的教育，我妈读了南通女师，姨妈则按她的意愿去南通中学读了高中，还办了一所小学取名为“炳君小学”，免费招收当地孩子入学读书。

外公在1958年去世了，我只在照片上见过他威严精干的形象，更多的是听外婆和妈妈对他的描述。妈妈因为是家里众多兄妹中的老小，从小聪明伶俐且体弱多病，深得外公外婆的怜爱。而我转学南通寄养时，外婆把对小女的爱转移到外孙身上，我与外婆的感情非常深厚，她的慈眉善目、睿智聪慧的形象时时会浮现在我脑海里。记得刚到外婆家的头两天，9岁的我还时常想家，外婆把竹席铺在地板上，席地陪我玩竹牌接龙游戏，给我讲有趣的老故事，吩咐二舅买南通的名点茶食，二舅妈烧各式花样的菜肴。每天有外婆的陪伴，吃着可口的美味，我渐渐融入到老屋子里的大家庭。

二舅一家人待我很好。舅舅善良实在，打得一手好算盘，还会修钟表；舅妈贤妻良母，做事麻利干脆。我和我的亲戚小伙伴们是老屋里的捣蛋鬼，我们在防火巷里赛跑，在老屋里打牌下棋、捉迷藏，我们常常玩“上天入地”的游戏，“上天”是爬上天花板玩“躲猫猫”，在天花板上面，我们居然能直立行走，“入地”是我们发现老屋后门有一个重彩漆画屏风——一面绘有梅兰竹菊，一面刻有隽秀的书法，屏风下面有一个正方木板盖，有一天，我们揭开木板盖，惊讶地发现那里竟是地下室的入口，我们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顺入口拾级而下，拐个弯，竟看到一个40多平的大房间，四周都是混凝土构造，三面墙上各有一个油灯台，墙上方四沿有8个换气孔，里面很是凉爽。那是我们夏天的清凉避暑之地。后来二舅告诉我们，这里的地下室是外公对老屋的精心设计之一，平时是储物窑，战时就是防空洞。

老屋里的故事还有许多许多，老屋的后代们凭着诚实善良、勤劳睿智打造了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老屋承载了一个家族的历史，那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如今老屋虽已消失，而它永远是我们血脉亲情的记事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