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上，许鞍华荣获“终身成就金狮奖”，这是威尼斯电影节历史上首位获此殊荣的女性导演。与此同时，她执导的新片《第一炉香》也入围了电影节，并公布了海报。我看到一张金色背景的海报，上面印着9张照片，分别是导演许鞍华、编剧王安忆、摄影指导杜可风、服装造型设计和田惠美、音乐监制坂本龙一……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华丽丽的阵容，让人无限期待。更吸引人的是，这部影片改编自张爱玲的中篇小说处女作《沉香屑·第一炉香》。

张爱玲的小说，素来让导演们又爱又恨。爱的是——她的小说自带“电影感”，因张爱玲本身就是资深影迷，也编过剧。我看过民国时代的一部黑白片，桑弧导演的《太太万岁》，担任编剧的正是张爱玲。剧本漫溢出张爱玲的风格，胸针、唱机、美琪大戏院、香山咖啡馆……小市民生活的传神写照，掺和琐细略带讽刺的诙谐，述尽木头心里涟漪的花纹，看完余味袅袅。另一方面，“张迷”铁杆人数众多，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张爱玲”三个字就是流量保证。

但是，将她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也非易事，读过《沉香屑·第一炉香》的读者都知道，张爱玲的小说并不以情节为主，其最出彩的是文字及情感部分，如何将字字珠玑转换为影像而不失华彩，是一大难题。何况，“张迷”们个个对原著如数家珍，改编后的电影有没有尊重原著，或者有没有破坏原著的美好，选角符不符合读者对原著的想象，诸如此类的问题也不好应付。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导演知难而上。比如关锦鹏拍过《红玫瑰与白玫瑰》，侯孝贤拍过《海上花》，李安拍过《色·戒》，而将张爱玲小说搬上银幕最早最多的，则是许鞍华。1984年，她拍摄了《倾城之恋》；1997年，又拍了《半生缘》；后来，还携手王安忆和焦媛，执导了首部舞台话剧《金锁记》。

我一向欣赏许鞍华的果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呢？相比2009年国内翻拍的《倾城之恋》的电视剧，许鞍华的电影版本基本尊重了原著，对白几乎未动，只在细节上做了些修改。有几个镜头很有感觉：影片开头的一段昆曲《牡丹亭·惊梦》的戏，隐喻了戏梦人生；码头上穿着绿雨衣的白流苏，与撑着伞穿着米色大衣的范柳原的重逢之喜；浅水湾饭店里唱着《绿袖子》跳舞的一段；还有月夜下，范柳原的电话诉衷情，以及那句很有味道的台词“我想去你那边看月光”，都拍得极有意境。饰演范柳原的是发哥周润发，高大、帅气，眼神有戏。只可惜女主角缪骞人不是我心目中的白流苏模样，线条过硬，木讷笨拙感强烈，穿上旗袍也毫无风韵，直接拉垮了电影口碑，最后的成品连许鞍华自己也不太满意。好在，她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于是我们才有机会看到电影版的《半生缘》。

相比《倾城之恋》，《半生缘》里的选角，梅艳芳、吴倩莲、黎明还有黄磊、葛优，每个人都符合我对小说的想象。尤其梅艳芳，将曼璐的风情和可怜演绎得恰到好处，还有，影片中的戏服超级好看，像是民国上海滩的一台时装大戏。不过，许鞍华自己对这部戏仍不满意，觉得没有把“人物之间的关系和主题好好拍出来”。

的确，从目前上映的作品来看，许鞍华拍自己的原创剧本要比改编剧本更为得心应手。那她为何又接手《第一炉香》的拍摄呢？她给出的答案是这篇小说“隔很久再看觉得真的写得很好”。

但许鞍华并不承认自己是“张迷”，她说张爱玲只是她熟悉的人。与其说她为了张爱玲而去拍张爱玲，倒不如说她其实是在和自己较劲儿。越是难拍，就越有挑战性，我眼里看到的是一个职业导演对本职工作的执着。明知众口难调，偏要向虎山行，挑战自己，才有机会进步。从影40多年的许鞍华，让我敬佩的还有她一贯坚守自我风格，不受资本和商业市场影响，艺术中最不朽的东西就是风格，如此说来，许鞍华拿到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感，是实至名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