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呜呜呜”,一声长笛从昏暗的天空呼啸而过,火车驶入广州站。雷沛涛、雷天北两人,刚刚从瞌睡中醒来,睡眼惺忪。何昆透过窗子,看见车站上有警察不停地询问进站的人,看得出广州总校的共产党学员正在遭到追捕。他用脚踢了踢二雷,嘴唇向窗外一呶,二雷点了点头。三人化整为零,分别出了广州站。
广州的大街上一片狼藉。沿路的斑斑血迹,有大有小,星罗棋布。黄埔军校已被敌人血洗了,肯定不能再去了。三人便走向早前常去的秘密据点——同仁堂药店。进入一个弄堂,走到巷头,何昆贴着墙,侧着头,望见大路对面的同仁堂大门紧闭着。周围还有几个摆摊的商贩。他心有疑虑,左手一撇,手掌顺势一压,二雷也止步了。三人又小心地伸出头,望了望同仁堂,发现二楼的玻璃窗上有个洞,像是砸碎的,阳台上挂了一件长长的蓝色秋褂,衣领耷拉下来,微微皱起。风一吹,那褂子活像个死尸,还是刚刚上吊死的,轻轻地飘来荡去,阴森森的。何昆觉得不对,才是春天,怎么挂着秋褂?雷沛涛充满怀疑地说:“看样子,这个据点,敌人来过了。”
何止来过,同仁堂里面正有七八个军警,就等着新来的共产党员,自投罗网。何昆忽地头一撇,脸上一惊:“幸好我们没有贸然去敲门。想起来了,门口左边擦鞋的那个人,刚刚低着头,但看那身块,我总觉得见过,他也抬头望那件秋褂了,我才看清是那个广西佬化妆的。”
雷天北伸头一瞧:“还真是抓我们的广西佬,他怎么也来广州了?好险啊。”
自从何昆从南宁逃脱后,分校的国民党军警们气急败坏。广西佬觉得丢了面子,心中又充满仇恨,便“主动请缨”,追捕何昆。他是个老狗腿子,鼻子灵得很。经过查阅何昆的学籍档案,广西佬便推测他会回广州,寻求帮助。于是广西佬来到广州,联系上当地的反动军警,赶到军校附近已经暴露的据点——同仁堂。他化妆一番,守株待兔,只等何昆上钩。只是那褂子,被捕的药店老板告诉敌人,是接头暗号。广西佬半信半疑,总习惯抬头去望望褂子,盼着何昆来送死。他想不到,这是老板“瞒天过海”的妙招。倒是何昆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急切地向二雷挑明:“仔细瞅瞅,秋褂下面的衩口特别长,显然是有人故意用剪子剪过裁过的,这是暗示我们去找曹裁缝。”二雷这才恍然大悟。
三人担心节外生枝,一路不买水,不吃饭,小心翼翼地赶去裁缝店。等到了裁缝店附近,何昆又观察了一番,没发现出什么异样,这才决定绕过前门,从后门进入店里。
天已经黑了。“笃笃笃”,后门倏忽连响三声,打破了曹裁缝心中的平静。他的心,也随着门声,狂跳了三下,就在两个小时前,一批军警闯入店中,搜查共产党未果。难道军警又来了,不像,还是有人来接头呢?曹裁缝自问着。
“笃笃笃”,门又响了。曹裁缝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啊?”
何昆听出来是曹裁缝的声音,大名刚要报出口,又咽了回去,小心为妙:“我们三个年轻人是从南宁来的,来做衣服的。”
“好。”曹裁缝觉得这声音很熟,又想不起来,但南宁可能是分校的同志,便继续追问道,“那么远来,做什么衣服?”
“三人三套衣服,一套黄色,两套红色的。”何昆回答时,故意提高音量强调是黄色和红色,暗示自己是“黄埔军校的革命分子”。
“咯吱”一声,门开了。曹裁缝毕竟有好几年的地下工作经验,他已缓过神,听出弦外之音,想起是何昆的声音,又将眼睛贴在门缝上,看了两三眼,虽然脸部看不清,但那身材一望,正是何昆。他俩激动地拥抱了一下。二雷和曹裁缝也握了握手。
吃完饭后,曹裁缝将何昆等人,引入内房,点起一盏火油灯。在恍恍惚惚的弱光下,曹裁缝两眼溢出了少许泪花,抑制不住内心的感伤,告诉何昆,“四一二”事变中,国民党心狠手辣,残忍地杀害了不少同志。短短几天时间,好几个秘密据点,都被敌人端了。他也出去躲了四五天,才敢回来。幸好他平时为几位国民党高官的姨太太做旗袍,有些名声,军警才不敢贸然逮捕他。不知怎么回事,敌人又突然来搜查,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反动派,太卑鄙了。”何昆愤慨地说道,“翻脸比翻书还快,说变就变,太不要脸了。来日,我们一定要报仇,夺取广州,打击敌人嚣张的气焰。”
“你说得对。但是发动武装暴动,需要工人农民的支持。城市暂时是待不下去了,你不如先回老家做做调查,搞搞农运,再做打算吧。”曹裁缝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只长长的木箱子。曹裁缝打趣道,这是他的“藏宝箱”“子母箱”——里面是有夹层的,上面装着裁衣工具,推开薄薄的夹层板,里面藏着一册油印书籍,文字不大,有些漶漫。何昆小心翼翼地接过册子,凑近一看,书名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这是毛泽东同志的著作,你要好好去读啊!”何昆听见曹裁缝的嘱咐,频频点头。
第二天,四人同时离开。曹裁缝是搬家,其余三人各自回乡。临行时,曹裁缝在桌上写了个地址:……荣兴居裁缝店。日后再来广州,就到此店寻他。他还告诉何昆,将会向组织上汇报他们的情况,到时会派人联络何昆。何昆出于小心,拉着大家从后门离开。但他们才出后院,前门就响起了“笃笃笃”的军警的敲门声。那位广西佬又慢了半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