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彦

如果说文学是一个明媚的百花园，那么儿童文学则是一朵沾露的向日葵，鲜嫩、柔软，充满汁液和梦幻。储成剑的儿童小说《少年将要远行》（以下简称《少年》），无疑又为这片蓬勃的葵花地带来了一片清新。

欣闻《少年》荣获第二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作家创作长篇奖之佳作奖，许多人甚为惊讶——因为这是储成剑创作的首部长篇儿童文学作品。但作为他的好友，我们深知《少年》并非一部激情之作，而是作者在文学的土地上精耕细作几十年后收获的硕果。

曹文轩儿童文学奖评委会给这部作品的颁奖词是：直击改革开放浪潮给江浙农村带来的影响，以小见大、以点见面地展现了时代变迁对个体小人物命运的巨大推动力，个体小人物在命运波折面前的能动性是这部作品的最闪光之处。主人公根喜可视为改革开放中的第一代农村留守儿童，独在故乡的他在体味了人间的种种世俗和温情后，逐渐长大，走向更广阔的未来，这与“少年将要远行”的主题高度契合。

一

优秀的作品，总能给人以力量。《少年》这部作品也不例外。这部作品有三条主线：少年根喜的成长之路，景宽老人的赎罪之路，蒋庄村民的致富之路。这三条路线缠绕交织，展现出一个个人物的特征和跌宕起伏的命运，也从侧面反映了上世纪90年代初的苏中农村在改革开放后呈现出来的欣欣向荣的景象。

阅读《少年》时，常让我有很深的代入感——辽阔的苏中平原，鱼欢鸟唱的乡村，郁郁葱葱的西瓜地，神奇的露天电影……那一幕幕场景，亲切而又熟悉，是我们这代人童年的深刻记忆。鲜明的时代特征、厚实的生活根基、浓郁的民俗乡情以及丰富充盈的心灵世界等，经由作家的笔墨传递，使得这部作品更为生动饱满。作品中，对于苏中乡村原生态的描写有很多：“村庄里梨花尚未落尽，蚕豆刚刚结荚，大片的桑林蓊蓊郁郁。”“太阳快要落山了，瑰丽的晚霞映在水面，如诗如画、如梦如幻，我们蒋庄的少年们就像一群排列有序的鸭子，簇拥着欢乐的水花向着对岸进发。”质朴秀气的语言，向我们描绘了一幅清丽的田园山水画。当读到根喜给景宽爷爷一把喜糖，说：“爷爷吃了眼不花、腰不疼呢！”我不禁嘴角上扬——那是我们故乡的风俗，如今在南通的农村依然流传着。跟着作品，我如同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记忆中的故乡。

二

这部作品塑造了生动的人物形象。一部优秀的小说，除了有一个好故事，必须还要有一批好人物。在《少年》这部作品里，作者不仅塑造了根喜、彩霞、留根等几名个性迥异的少年形象，还塑造了景宽老人、根喜父母、大凤姨妈、高美丽、队长奶奶等生动丰满的成人形象。

少年根喜是一个成绩优秀又懂事的少年，在家庭遭遇变故后迅速成长，却不乏孩童的顽皮和怯懦。在西瓜事件发生后，他没有勇气直接站出来承认西瓜是他偷的，面对景宽老人的受冤只能深感自责和不安。这样的人物，非但没让读者对他产生反感，反而更觉他的真实与可爱——那是一名十多岁少年的心路历程，也是他的成长历程。景宽老人由于年轻时的过错深受村民轻视，多年来一直低头生活，但始终心存善良。他默默关心遭受家庭变故的根喜，在他们卖番茄受骗时及时帮助他们，在受到队长奶奶侮辱后非但没有怨言，反而在她家失火时不顾危险奋力施救……作者对老人的描写甚为生动：“他的头发近乎全白，脸又瘦又黑，层层叠叠的皱纹里，一粒黄豆大小的肉痣在额角不时乱抖。”老人为自己制作了一只板鹞风筝，却没机会放飞，又在根喜将要上学之时，亲自制作了一只竹箱子赠送于他。风筝象征着自由高飞，竹箱子寓意着远行，这两样竹编的物品交互辉映，让这位外表普通却内心温暖的老人形象更加饱满，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

这部作品展现了深刻的人性之美。《少年》是一部温暖良善之作，作品中的人物都非高大完美之人，却让读者感受到这些小人物身上人性的光芒——努力了一辈子想要抬头的景宽老人，为了维护几个孩子的声誉，明知真相，却坦然承认是自己之错，宁愿让自己卑微的人生再一次套上耻辱的枷锁。文中写道：“随着清脆的一声响，老篾匠景宽的半边脸上已经露出五条指印。人们惊愕地看见，老篾匠景宽用他粗大的手掌，奋力抽打着自己的脸颊……”每次读到这一部分，我的心灵总会震撼，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当后来根喜向老人认错时，老人却说不记得了。这样的结局，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人性的光辉在老人身上熠熠闪亮，也让读者的心灵再一次深受触动……

那些细微而深刻的人性之美，在这部作品中比比皆是——根喜父母面对生活的无常，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挺直腰杆在生活的大风大浪中去坚强拼搏，即使生活贫困、负债累累，但面对捡来的钱包毅然选择归还；高美丽这位清高傲气的女人却在景宽老人受到冤屈时挺身而出为他辩解……这些细节，无一不彰显出村民们淳朴善良的品质和守望相助的温情。成剑以文字为剑，为我们刻画了一个个卑微却善良的农村小人物，让我们看到在艰难的生活中，人性的光芒如此温暖强大，它撒播着脉脉温情，照亮了一个少年的成长之路。

四

这部作品蕴含着深厚的故乡情结。每个伟大的作家，都有他文学里的故乡——萧红有她的呼兰河，莫言有他的高密东北乡，苏童有他的枫杨树村，毕飞宇有他的王家庄……这些地方，不仅成为一方具有特定意义的人文版图，亦成了我们心中的文学故乡。

储成剑在创作谈中说，“这是一部写给少年儿童的书，同时也是一部写给故乡的书。”这部作品里的蒋庄，就是他的故乡。他在这里出生，他在这里成长，这片厚重的土地，养育了他的生命，亦酝酿了他的文学之梦。蒋是他母亲的姓氏，就这一点来说，蒋庄赋予他的意义更是盛大。我无数次从他的言谈中，从他的作品中“看”到过他的家乡——江苏海安，一个风景秀丽、物产丰盛的小城，有郁郁葱葱的桑林，缠绵起伏的麦浪；那里的人民勤劳淳朴，那里的美食精致丰盛——麻虾酱、脆饼、干丝都好吃得让人打筷子不放。

储成剑写过很多关于故乡的文章，那些文字如同一团团丝线，从他的笔端蜿蜒而出，穿过时空的隧道，在他的故土上空缠缠绕绕，牵牵念念，把那个叫李堡的小镇，那个叫蒋庄的小村，编织成一件件朴素厚实的衣裳，披在了一部部作品身上，让他的作品多了一份亲情与乡愁，多了一份灵动和厚重。或许，他生命里的文学之火，就是在一个个散发着桑叶清香的夜晚，在乡亲们朴实生动的乡音里燎起来的。

当然，文学的故乡，还要看作家是否能赋予自己的故乡足够的内涵，能否从自己的村落中挖掘出独特的或更加深层的特征，使它在众多中国乡村中脱颖而出。《少年》中的蒋庄如此多娇，让我们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蒋庄在文学版图上亭亭玉立，成为江苏一块独特的人文之地。

五

我们常常说，文学作品里面总有些作者的影子。《少年》也不例外，作品主人公根喜的身上，也晃荡着成剑童年的影子——书中的根喜，喜爱《收获》杂志，喜欢路遥的小说《人生》，这些作品陪伴着这名十多岁的少年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其实《人生》也是成剑在童年时代读过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就是这部作品点燃了他心底的文学之火。

童年的记忆是我们人生中重要的生命体验，成剑用朴实的文字把深藏于岁月深处的体验和感悟、把一寸寸成长的时光串成了美丽的珍珠，让平淡的岁月有了厚重的光泽。就像他在小说中所写：“这个世界纷繁复杂，有鲜花就有荆棘，有坦途就有陷阱。”“所有的经历都是命运的馈赠，至少它们见证着我们的成长。”根喜的成长之路，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些70后80后的成长之路？纯粹，淳朴，清贫，在艰苦中依然心怀美好与梦想。这样的作品，不止给予了当下小读者一份珍贵的精神滋养，也是我们这代成年人的童年记录，读来甚觉温暖和感动。

六

读储成剑的小说，我总会想到他这个人，想到他的温雅、善良、纯真以及时不时的孩子气。他是个非常真实的人，人到中年依然眼神清亮心地纯粹，毫无虚伪油腻之感。他为了文学放弃了许多，弃医从文，于他来说，不仅是一个艰难的职业变换，更是一个为了梦想而做的抉择。这样一个热爱文学的人，我相信，文学一定亦会给予他丰盛的馈赠。

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是孩子们的精神食粮，应该拥有爱与正义、善良与悲悯、乐观和远方等基本的精神底色，就这一点来说，《少年》无疑是一部成功的儿童小说。成剑曾经说过，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阿里”——那是印度电影《小鞋子》中奔跑的少年。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奔跑？他在繁杂俗世中艰苦磨砺，他在文学大海里乘风破浪，以一个少年的姿态和心性，让自己的作品撒播着温暖和希望。

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透过这部作品，我们欣喜地看到，出走半生的储成剑，如今归来，依然是那个清朗纯粹的少年。

蓬勃，丰盛，且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