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2000年起，河南老农王天成带着好不容易娶上媳妇的残疾儿子，带着老伴，从老家来到武汉，以一个旧电话亭为核心开始摆摊做水果生意，王天成像一棵从石板缝里生出的老树一样，在城市的街角顽强地扎下根来。他的暴脾气，在城管队员那里，简直是人尽皆知。

2014年，武汉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城管队员终于决心要移除这个鲁磨路上的“钉子户”商贩，力劝70多岁的王天成入室经营。而脾气倔强的王天成认为，这是要断他全家的生路，于是，他开始与城管队员斗智斗勇，爆出了一连串出人意料的故事。

导演陈为军带领团队介入了这一过程，围绕双方的矛盾，跟踪拍摄了无证摊贩与城管队员之间的冲突，忠实反映了他们各自的难处。影片在没有剧本，无法补拍和额外塑造的情况下，在长达一年的拍摄周期中为纪录片《城市梦》搜集了大量素材，之后，经历了4年的用心剪辑，终于拿到“龙标”（电影“准生证”），在今年8月底在院线公映，豆瓣评分高达7.9分。

影片中立客观地呈现了双方的“不容易”。从王天成的角度考虑，他的儿子在早年的打工过程中失去了右手，几乎失去劳动能力，只得到过区区2.8万元的赔付，他自己是脑梗患者，老伴又是癌症晚期。王天成对城管要把他从电话亭旁赶走的行为激愤不已，他开始软硬兼施，向所有人诉说家境的困难，当着城管的面下跪，博取周围看客的同情。软的不行，他也可以来硬的，推搡城管队长，光着身子追打前来统计他营业额的城管队员，抢下并撕掉人家的统计本；他把申诉写在纸板上，躺在马路上向路人喊冤。

而城管队员，看上去比他们口中的“王爹爹”更无可奈何。为了侦查王天成一家人摆摊的收益，城管专门派人去盯他家一天的营收是多少。在第一次被王天成发现追打后，城管队员不得不派出一名“生面孔”新队员，伪装成招聘兼职的人员在摊子旁边蹲点记录。城管队长无可奈何地说，“他们是生活的弱者，我们是工作的弱者。”

在电影中，所有的尖锐矛盾都没有被回避，连文明执法的城管队长被推搡、被拍打、被揪着脖领子质问，最后衣服上的褶皱，都留在那里，让人唏嘘。但影片并不一味地沉重、阴郁、愤怒。它像一部完整的剧情片一样，笑中带泪，也不乏喜剧的冲突和笑点。尤其是王天成这位彪悍的七旬老人，倾其所有捍卫家庭的姿态，不得不叫人暗怀敬佩。他会说自己叼着的烟斗 “跟斯大林的一样”，他会说“跟城管要一手打、一手谈”，他追着城管队长念《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他的智慧、狡黠、硬气与无助混合在一起，演技简直不输任何一位影帝。老头子不屈不挠地“抗争”，说到底，不仅是让全家生存下来，更是为了让孙女有机会留在武汉读书，成为新武汉人，这，何尝不是“城市梦”的缩影?

城市要发展，百姓要生活，这里面的激烈冲突被纪录片真实立体地展现了出来。《城市梦》的叙事顾及到每个主角的感受，并不片面和单一。最后，双方都意识到，最好的方式不是拿出盾牌来对付王天成，而是帮助王天成一家解决实际困难。城管队员采取疏堵结合的方法，带着王天成的儿子和老伴去找合适的摆摊位置，帮他们添置做小生意的铁皮屋。

王天成一家最终对这样的结果表示满意，电影的结尾，王天成一家主动关张歇业，那个旧报亭终于被清理掉了。当报亭被吊在半空中时，王天成两口子的表情，如此充满眷恋又其味深长。“我还是很喜欢武汉的，不管有没有这个亭子，我都要死在武汉。”70多岁的外乡老汉王天成在片尾留下了如此的感慨。

城市化的进程中，一定会有矛盾，有胶着与痛苦，如何去解决这些矛盾，让底层人进入城市留足通道？纪录片《城市梦》把故事讲好了，其深切的人文关怀将赋予观众共鸣，这甚至比剧情片更能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