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东
1980年,我刚从农村走进供销商业,第一站就是七门闸的门市。当时闸北是石堤乡,闸南是东元乡。闸北设供销社七门闸站,闸南设供销商业东元七门闸门市。郁能康是供销站负责人,我是商店门市负责人。商店是供销社的下属,我称他为站长,他骂一句,你吓脱火。然后两人靠在柜台边,一杯米酒,一盆小鱼,喝到月升中天,港静人寂。
春汛和冬汛,港里泊满渔船。糖盐酱醋,烟酒皂纸,渔民都整坛整箱地朝船上扛。渔民吃厌了鱼虾,喜欢耐贮的大头菜干盐齑、沙地黄芽菜、香沙芋头和山药。这些都不是供销商业的供应品种。渔船起航时,船老大叹道:三天不吃盐齑豆瓣汤,脚踝郎里酥汪汪。看着远去的渔船,郁能康对我说:“平时留个心眼,叫村民把干盐齑和蔬菜放进我们仓库里,分门别类做好登记,渔民需要,让他们扛去。下次归港,叫村民与渔船结账。你闸南,我闸北都备些货,丰富了渔民生活,又为村民副业打开销路,也不违反门市制度。”我说:“就听你的。”后来渔民和村民果然都说好。
春汛的渔船是随潮水的,卸了鱼货立即起航。有时子夜,有时凌晨。千家万户在梦乡,渔港却跟着星月在运行。常常刚睡下,又被渔民叫醒,一条烟一坛酒,扛一坛大头菜盐齑,都是日常所需,却又是海洋作业的底气。
闸南闸北两个乡,分属不同的核算单位。但在业务上总是互相配合和协同。闸北无货,就叫渔民到闸南,闸南脱货,就叫他们去闸北,不让渔民空手而归,影响汛期捕鱼。为保证有充沛的精力搞好工作,闸南闸北隔日值夜班。每夜都有一盏供销的灯亮在渔港,成了渔民归港的寄托。
那是商品并不丰富的年代,许多东西都要凭券供应。为了满足出海需求,南北闸的站店都尽力向上级多调配急需商品,各项日用品也驻足,渔民再也不用费时去较远的集镇去购物。那几年,闸南北货物的流通量翻倍,渔港总是泊满渔船。渔港的丰收中有上一代供销人的汗水。
郁能康是闲不住的人,船上有需求,他就出现在那里。订货、送货、上船结账。颤巍巍的船间跳板上,我们经常携手在涨潮的浪花间。深夜渔民有病急需送医院,我们坐在一辆牛车上。月明星稀,萤火点点,牛车像波浪上的小船,承载着生命的希望。
1983年,我到东元镇总店做负责人,后生病住院,心里很郁闷,郁能康来医院鼓励我。我回到海复后,他调石堤乡任供销社主任。因业绩卓著,又调东元乡任供销社主任。他开玩笑说:“你如不溜走,我就是你上级了。”两人欣然一笑,又聊起七门闸的岁月。
他不久就调到供销商厦任总经理,打造了启东第一的商业大厦,成为供销商业的明星。组建人事的时候,他打我电话说:“过来吧,别忘了七门闸。”但我喜欢乡村,就仍守在乡间的小路上。
1996年,女儿大学毕业。她要留城,我叫她在我身边,她就听了我。那年,郁能康已是市供销总社的主任了。市社各项工作都开始翻天覆地的更新。他几乎每天都出现在新闻里。几年没和他联系了,犹豫再三,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总社在南苑商厦8楼,他正在主持全市乡镇供销社书记和主任的会议。会议厅人头攒动,他面门而坐。我冒失地在会议厅门口一出现,他就立即朝我一笑,点头致意,然后做了一个简短的结束语说:“基层的一个同志来了,我要去了解一些情况。”书记主任们面面相觑,会议也就散了。
走进他的办公室,也不等我开口,他就说:“你几年不来,肯定有事,别掖着。”我把女儿的事告诉他,他乐得哈哈笑:“这么好的事,供销社缺专业人才,我正愁呢。农业发展了,为农村服务的农资公司也要发展,财务科正缺人,抓紧去报到上班吧!”我目瞪口呆,他已拉出电话通知了农资公司。然后说:“十几年不在一起喝米酒吃小鱼了,温习一下功课去。”这时电话响了,是市政府的紧急任务,要他立即赶去。他拍拍脑袋,朝我做个鬼脸,还是十几年前的供销人模样。笑着说:“后补有期。”然后匆匆而去。
这一别,竟然是永远。
半年后他打过我一个电话,笑哈哈地说:“你女儿表现很好,供销社就要留住这样的人。我这里有个优秀的小伙子,如果有缘,就听我的。”我说:“她已和一位医生定了。”他犹豫了三秒钟,又立即表示祝贺。
我没有参加他的追悼会,只是朝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为了他倒在为启东供销奔走的路上,为了七门闸曾经的供销人,也为那些海边的日子。在他的灵前,我见到许多的渔民。在职的时候没有一个去找他的。但他走了,他们为他默默守灵,然后悄悄离去。
他们的生命里,都刻着和供销人在一起度过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