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丽南
记得30多年前的通州严家灶正街不足500米,中间是条东西向的马路,马路南侧有豆腐店、炸油撒子的、羊肉铺子、寿衣店等。路北有一家剃头铺子,它像一块夹心饼干一样被杨港电影院和杨港供销合作社夹在了中间。
那个初秋,我和表姐各骑着一辆老二八自行车到杨港电影院看电影。我们早早就到了,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街上闲逛。杨港供销合作社的门口人来人往,黝黑精瘦的老农吃力地从拖车上朝下卸皮棉,卷着裤腿,戴着凉帽的农妇们或拿着崭新的铁锹、锄头,或背着大袋的化肥从门里鱼贯而出,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大声谈笑。
吊扇扇出的阵阵凉风夹杂着化肥、农药、洋油、棉花、薄荷糖的混合味道,从供销社的大门里吹了出来。我和表姐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大门走去。
柜台里摆放着少量的红糖、火柴、蜡烛、中华牙膏、纱手套等物。柜台后面的木头架子上整齐排列着煤油灯、手电筒、雨鞋和印有红双喜、牡丹花图案的热水瓶、脸盆。东北面的墙根处是一包包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化肥,南墙根摆着许多崭新的农具。地中间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被一群人和一包包棉花围在了中间,他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朝磅秤上搬棉花包、记录重量。
我和表姐混在人群中窜上窜下,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喊:“小朋友出去玩去。”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花白头发、瘦长脸的老者站在柜台里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
我和表姐对望了一眼,吐吐舌头,弓着背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那位老者又开口说话了:“是爱辉呀!你爷爷身体可好些了?回去告诉他,我过几天去看他。”
爱辉是我表姐的名字,她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外公王德民。“哦,好的。”表姐答道。
“你就说是供销社的张胜阳,他就知道了。”花白头发的老者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正准备走,老者再一次叫住我们。“等一等,”他边说边绕过柜台走了出来,指了指供销社门口西墙根的那张木头长椅对我们说,“你们坐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后大步流星地朝路对面的一家小店走去。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两根冒着白气的雪糕走了出来。他把手里的雪糕分给了我和表姐,我俩扭扭捏捏地接过,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张爷爷。”
“这人是谁呀?”见他走后,我小声地询问表姐。“好像是爷爷以前的同事,我也只见过一次,印象不深。爷爷以前就是在这个供销社里上班的,但早退休了。”
“哦,我只知道外公是收皮棉的,原来是帮这里收的呀!”“爷爷24岁就在这里上班,是老员工了。”表姐答。
“哦哦,我还不知道呢!外公今年都70岁了,可不就是最老资格的员工?”我的内心升起了一丝的自豪感,想象着外公年轻的时候应该也像那个称皮棉的年轻男人一样,有条不紊地称重量、一丝不苟地做记录。
坐在长椅上舔了一口雪糕,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摆出一副员工家属的姿态望向进进出出的人群。
那天看了一部什么电影我已经不记得了,但那一日,带着一丝的自豪感,坐在杨港供销合作社门口的长椅上吃雪糕的一幕,却记忆犹新。就像一想到春天,脑海里便会浮现出成片的油菜花一样,一提到供销社,鼻子跟前马上就会飘过化肥、农药、煤油、棉花、薄荷糖的混合味道。就在那一天,这个混合味道里,又添进了一丝雪糕的鲜甜味。
前几天回老家,我和妈妈聊起了那段往事,问妈妈这个张胜阳是谁,妈妈说:“张胜阳是你外公的好朋友、老上司,当年是供销社的一把手。给你和爱辉姐姐买雪糕吃的那一年,他早就退休了,也许是怀念老单位,那天去看看的吧。那个老头人非常好,帮过你外公不少忙。”
听妈妈说,那时候供销社的工资不高,因为外公孩子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就辞职去挣工分。可外公是半个读书人,干活比不过壮劳力,挣的一点工分更加养不活一家七口人。两年后的某一日,外公把家里所有盛粮食的坛坛罐罐都搬到了堂屋中间,看着一个个空空如也的坛子、罐子,外公号啕大哭,甚至想到了一死了之。
有邻居看到这一幕,跑去告诉张胜阳:“老张,不好了,你好朋友王德民要寻死了,你快去劝劝。”
老张火急火燎赶到外公家,一番开导后,外公想通了。老张说:“一会儿我送点粮食过来,你先渡过难关,过几天还是来供销社上班吧!哎……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胜阳送来的24斤大米和100多斤玉米解了一家人的燃眉之急,不久,外公回到了供销社上班,直到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