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启鹏
近百年来,中国文艺伴随着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人民的觉醒、战火的硝烟,从左翼联盟、鲁迅艺术学院、延安文艺座谈会,到新中国成立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从鲁迅、巴金、徐悲鸿、蒋兆和、冼星海、聂耳等无数文艺家的文学、美术、音乐、戏剧各艺术门类的优秀作品到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靠枪杆子笔杆子打出了一个新天地。历史证明:文艺离不开人民、离不开生活,离不开党的领导。因此,文联就成了“党和政府联系文艺界的桥梁和纽带,是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重要力量”。
我有幸从1980年起任南通市美协领导职务三届、文联副主席两届,后任市美协名誉主席至今,一直与文联、美协保持着密切联系,参加了许多工作,得到不少锻炼和收获。
文联,之所以具备桥梁和纽带的功能,这与文联领导干部的学养和作风密不可分。在纪念南通市文联成立七十年之际,我要说说我与南通三位文艺界的老领导、老前辈、莫逆之交的故事。
我与何晴波先生
一位是市三届文联主席何晴波先生。何老早年在苏中四分区从事党的新闻、教育、文化工作,1958年因讲真话从省委统战部被排挤到南通。“文革”中,他与曹从坡、季茂之被称作南通文艺界的“三家村”,遭批斗,关牛棚两年多,受尽折磨。那时我在通中读高中,他是我们的校长。十年浩劫后,他任市文化局局长,我进了文化系统的书画院,成了上下级关系。1981年文化局分房,他住三楼我住四楼,又成了邻居关系。那年头遗留问题多登门上访的也多,何老耐心接待从不受礼,送来的老母鸡也让家人送还。抗战时期他是进步文艺组织“春泥社”的著名诗人,晚年的他重操旧业诗作不断。去世之前昏迷两天两夜,子女们一遍遍给父亲吟诵唐诗竟把他唤醒。醒来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当月的工资捐给抗洪救灾。
何老写诗我画画,我们又成为以文会友的同道。他对我赴京办展写了两句话:“看了启鹏的展览和画,增加了我生命的活力,使我振奋,使我欣慰。我虔诚地希望您的艺术造诣越深,更加谦虚谨慎。”并赠手书一件:“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赴云南写生向他汇报,他又给我写信:“数百相片阅后十分欣慰。一、深入生活是现代创作的唯一源泉,也是中国画艺术水准提高的可靠保障。二、一个中年画家采风万里,不辞劳苦,观察描绘,精神可嘉。三、这些有效素材必将促使你进入绘画新境界!”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位老领导老诗人对新生活的激情以及对后辈的殷切期望。
我与季茂之先生
另一位是市文联的元老季茂之先生。20世纪40年代,季茂之参加革命工作,任教师、镇长,参加地下党领导的《诗战线》工作,解放后在市人委、市文化局、市文联长期从事文化艺术的领导工作。他从第一届文联至第四届文联(1979年至1980年的南通市文艺工作者协会未入序列,如算上应是5届),或挂职或驻会,或任秘书长或任副主席主持工作,前后长达半个世纪。我与他的忘年交也有46年。
我认识季茂之是1966年“文革”爆发之初,他是南通文艺界“三家村”之一的“三反分子”,因大批判的需要,我悄悄去了市政府大院,观察被强制劳动改造的季茂之的形象特征,画了他的漫画像,可他并不认识我。后来我插队他下放,六年之后在如东县文化馆碰面了。他被调去写民兵斗争故事,我在创作连环画《虎穴夺棉》。我为自己画漫画丑化他的形象而内疚,鼓足勇气向他赔礼道歉。季老淡然一笑:“那是特殊年份特殊时期,可以理解,不必介意。”之后,同样深受迫害的何晴波与他相约,“文化大革命中大家都是受害者,不再追究”,表现出两位老共产党员的崇高品格和宽阔胸怀。
季老不仅培养、关心文学青年的成长,更是对我提携、帮助,倾注心血。首先,我在南通举办的所有画展开幕式、研讨会、汇报会,他都出席并讲话,给予热情的鼓励、中肯的建议。我1983年在文化宫的第一次个展、1988年在市图书馆汇报赴京展、1990年在书画院的写生展、1994年在北京历史博物馆的江苏画家联展、1997年在博物苑的个展、2007年赴中国美术馆的个展及汇报会、2013年在博物苑的捐赠展,都离不开季老的鼎力支持。我退休之后,他还到我的工作室看看,并题词“弘扬传统,讴歌时代”。
最令我感动的是,1988年我在中国画研究院办展,他以实际行动“抓紧发现和培养人才”,指示文联出资800元资助办展。当得知大画家叶浅予买我的画,又撰文《有感于叶浅予买画》刊于日报以期鼓励后学,引起社会关注。2012年就我的新著《我谢丹青》撰写了长篇读后感《成功的道路》,全面叙述了我的成长过程,充分肯定了我治学精神和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体现出一位文艺界老领导培养美术青年的一片赤诚之心。此文还录入他的专著《南园草》。
其次,他常与我分享阅读。知道他爱看《光明日报》,我向他全年赠阅,他就给我送书。先赠我文艺理论家王朝闻的小册子《不到顶点》,扉页题签:“这是我喜爱的小书,曾伴随我无数次的清晨和黄昏,使我沉醉在美之中。我们是好友,深知这本书对你更有用处,所以奉赠你。”后又赠近代著名书画家陈师曾著《中国绘画史》、日本画家平山郁夫著《悠悠大河》和美学家李泽厚著《美的历程》。2016年我从国家博物馆办展归来,季老特意送上于丹著《趣品人生》,说:“你对国家对人民都有交代了,现在要好好休整保重身体。”可谓语重心长关爱有加。
季老与我的忘年情谊还延伸到家庭传递给下一代,1974年他参加了我的婚礼,32年后他又赋诗书写装裱向我女儿祝贺。他给我的贺年卡中写道“我们是忘年交,您常给我可贵的信息和学习资料,并给我多方面的关心照顾,我很感激……”他长我一辈,又是领导,但总是他先来电话问我和夫人好,新年里季老夫妇来我家拜年,给我夫人带上养生保健品。我们则祖孙三代去看望二老,送上《福娃献寿图》贺九十大寿。两年前季老不幸病逝离我们而去,但他依然活在我心中。
我与穆烜先生
我还有一位健在的97岁的忘年交,他是市第二届文联秘书长、著名的文史专家、博物苑原书记穆烜老先生。其实穆老当文联秘书长时我才上高中,八十年代初随王太祥副书记视察博物苑才认识他的。虽然他是我父辈之人,因有同样的文化观历史观,使我们有许多共同语言,40年来一直保持密切联系,我从他那里增长知识获得教诲。
穆老首先是坚定的革命者、老党员。解放前从事城市秘密工作,早在学生时期就投身“三禁”运动、请愿游行、“三一八”斗争。创作了大量杂文、散文、小说、诗歌,刊于地下党控制的多种报刊,他的名字常与曹从坡、徐惊百、钱素凡、顾迅一、章品镇、丁芒、季茂之、沙白等联系在一起。
穆老又是一位南通地方文化史研究的奠基者和守护人,解放后曾在市委宣传部、日报社、市委革命史料编辑室、市文联、社教工作队、博物苑工作。他为搜集、整理、保存、研究革命斗争史料和张謇史料,做了大量开创性的基础工作,功德无量。因此,与邹强、曹从坡在“文革”中被批斗、迫害。任博物苑书记后为保存、利用史料重新建章立制打好基础。
听穆老说,他1963年调进文联,1966年“文革”就来了,时间不长。重点是办创作学习班,培养文学、音乐、美术等方面的工农作者。比如培养农民画家小马、工人作家小周,组织人员赴几个纱厂搜集新老民歌,编辑出版《南通民歌》《大跃进之歌》。
穆老是文博界的老者,我是文艺界的后辈。与穆老交往的四十年,正是我参政议政、保护遗产、守望家园的四十年。遗产保护成为我们见面谈论最多的话题。他也喜欢《光明日报》,认为“有学问有精神唯独无广告”,每次去看他,我就给他带上一叠剪报,顺便传递讯息。我从他那里可以获得许多文史知识和他的思考:濠河形成的历史遗迹要保护、南通新兴木刻运动有必要搜集整理、五山山体保护应有举措、大储堆栈可保护利用建成民俗馆、城市名人雕塑应考虑表演艺术家江村、十八里河口古代农业文明研究要从“东海徐夫人墓志铭”着手、北京去非首都功能可策划“南北通州展”、通海垦牧公司旧址应立《荷锄图》《东海牧夫长》元素的浮雕、历史街区一定要有原著民、通师一附旧址宜建教育博物馆……九十多岁的老人仍为南通长远发展思考,实属难能可贵,我从中得到教益与启示。因志同道合,他也乐于让我成为他的“代言人”。
我曾将创作的大幅历史画《风物聿新——张謇创办中国第一个博物馆》捐赠博物苑,后被中国国家博物馆征集收藏。为此穆老总为南通无此画而惋惜,我下定决心又花整整半年时间完成第二稿,由博物苑借展于首都博物馆“中国现代化的先驱——张謇”展。我作《山高水长松鹤同春》贺穆老九十寿辰,邀穆烜、沈国平、季修甫三位九秩老人雅集通中叙旧。穆老年年给我贺卡,都会写上一段推心置腹的贺语。关注我写的吴良镛系列文章多有褒奖,要我“自我减压,有所不为。为了国家,为了家乡,为了家庭,你要实现书画家的长寿!”情真意切令人动容。我也常去电话问候,愿他百岁期颐福寿康宁。
在纪念南通文联成立七十周年的时候,我仅通过叙述与三位老人的故事,以对许许多多在不同岗位、以不同方式,对南通文艺发展作出贡献的历届老领导、各艺术门类的文艺家们表示由衷敬意!我相信,在为人民、为社会主义、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党的文艺方针指引下,南通文学艺术事业一定会书写出新的更加辉煌的华彩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