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梅

我是一棵树的想法，它是什么时候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呢，好像也记不清了。是在静水流声特别能激发美好幻想，是电影院门口两棵移植过来的大树从蔫蔫儿的猛然间葱郁，还是在每天赶着人生的马车颠簸而回“公园之家”让那么多的绿树包搂着我，是在这样的时刻萌生“我是一棵树”如此呆傻的想法吗?好像都不是吧！应该还在更久远之前，久远得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以前……但是应该是类似这般的场景和时刻。然而，慢慢地渐渐地，这样的愿景从一个浪漫模糊的期幻生发成稍显具象又深刻意象意义的暗藏，雪藏之深暗合多层，十分吃惊。

所热爱的瑜伽之中有一个体式叫作“树式”，简单而经典，脚跟抵住另一条大腿根部，双手上举合十，此时，你尽可以发挥想象力。你是一棵树，腿便是树根，深深扎入大地汲取营养。身体是主干，看上去支撑强壮随时有皲裂危险，双手是枝丫，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就是那些叶子吧！平衡、力量、生机，树与你的属性，阳光雨露风刀霜剑，每天共同的面对。我可以在瑜伽树式中，借着想象的翅膀，与树影合，一种身体形而上的影合。

我还可以在树底下与他说话。今天下午，我就是与两三年前由我认领的一棵树这样交流的。原来他是一棵榉树，如果不是一个机缘我怕是会将他彻底遗忘。其实，遗忘未尝不是件好事，很多时候，总被人惦念着不见得就好。他不是什么特别的树，看上去和其他树木一般无二，就因为树干上挂了由我护养的牌牌，至少对于我就有了很大的不同寻常的意义。他被我遗忘了这么多时日，生长得如此潇洒健康。是的，是“潇洒”，我愿意用“潇洒”这个词来形容他，而不是“美丽”这个词，这二词之间的差别应当指代“气质”。

秋风而过哗啦啦，树们周边的人群，在跑步的，带孩子玩的，拍婚纱照的，都不会注意到这棵树，他们是不会注意到公园里那么多大树的，更何况这棵不起眼的小树。而只有我，凭着对自然对树们天然的爱意，在秋风而过的哗啦啦中与他对话，我想着树的思，树思着我的想。

我们需要看风景的，即使圈缚旮旯地方，也有很好的风景，每天都有呢！风景在哪里呢？就在我们身边的过往。比如此时此刻，有两个白发苍苍灰黑衣服身影过来了，第一圈的时候，老爷爷老奶奶手牵着手小声唠叨，后来几圈又绕过来，老奶奶挽着老爷爷的胳膊了，还是说不完的话。我和树都静待着呢！一圈又一圈地看着爷爷奶奶经过，直到后来再也没见他俩回转。可是没有这个景子看，我们还有好些不停歇的景色欣赏。树、我就这样呆呆的，漫过这样的人生。

风儿又哗啦啦过来了，在那些掉落的锯齿形叶片之中，我沐浴成了一棵树，要漫过这样的一生。是要积极向上的，我要生长，时刻保持汲取成长的态势，因为我是一棵树，即使再普通的树，都要向着上下左右膨胀，这是自然天性不必询问为什么的事情。我有开花结果，我也有叶落秃枝，请允许我的轮回我的颓靡。很多时候，不必外在的风霜雪雨，自己就将自己打败了，请允许我不是一棵时刻总是向上的树。这个时候，我需要将一些所谓不好的通过我周身所有的叶片蒸腾到天空云外。吸取顺通排除畅达，我这棵树要感谢大地母亲赐予我的营养，也要感谢天空父亲宽广怀抱接纳排出的所有。这些所有也绝非无用，深深滋养净化肉身精神。最欣赏自己的是我的根始终牢牢牵系大地母亲，脐带相连，也系住了我的灵魂。这样，在那么许多风雨相逼电雷胁迫的日子里，才有身体灵魂双重皈依，磐石般坚定踏实的感觉。

如果可以选择下辈子，我希望是棵树。从幼苗长成为参天大树，根相握于泥土，枝相触于空中，叶沐浴于风雨。根是地下的枝，枝是空中的根。夜色降临，枝丫且将夜空戳破一些小洞，就是星星，哗啦一下拉大了，便是月亮。

我深知，这棵所谓我所认养的榉树，他从来不属于我，你看，虽然他身上绑着块写有我名字的牌子，也从不属于我。他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这个公园。大地天空滋养了他，也不是他的主人。他只属于他自己，如同你我。独立的他，独立的你，独立的我，独立的你我他可以一直像今天现在这样独立平等交流。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棵树，我们是一棵一棵曾经爱过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