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
告别了位于山南贡嘎县的贡嘎曲德寺,我们继续沿着雅鲁藏布江畔的省道向西南方向行驶。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车窗外的崇山峻岭之间,一条深蓝色的玉带闯入了我们的视线,那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措。羊卓雍措的湖面如蓝宝石一般澄净,在初冬时节两岸深黄色山脉的衬托下,愈发蓝得醉人。在观景台向西南方眺望,一环碧蓝的湖水蜿蜒伸向远方,在晴朗无云的冬日,还能看到远在浪卡子县与江孜县交界处、海拔7206米的宁金抗沙峰,在棕褐色群峰的簇拥下,宁金抗沙的皑皑雪峰显得分外庄严圣洁。
我们先在湖畔高山上的观景台感受天地之间壮阔的气象,而后又驱车来到湖边,原先浓得化不开的深蓝如今在眼前现出了深深浅浅的层次,微风吹起层层涟漪,一直涤荡到内心深处,周围安静得仿佛已不在人间,时光停驻不前,只有心的知觉在随着水波上上下下,过往积累的无数尘埃都在此刻被洗濯而去,只觉周遭是无边的纯净与安详。我在湖边慢慢搜集了一些小石块,在迎着宁金抗沙的方向垒起一个小小的玛尼堆。这本是藏族人的习俗,在山间、路口、湖边、江畔往往都能见到大大小小的玛尼堆。如今身在羊卓雍措湖畔的我也自然而然地堆起了玛尼石,仿佛这早已是历来的习惯。
离开羊卓雍措后,行驶到浪卡子县吃午饭,然后继续登程。进入日喀则江孜县境内后,公路右侧逐渐现出一处巨大的冰川,那是宁金抗沙峰冰川向南漂移后形成的悬冰川,名为卡若拉冰川。又经过一个多小时车程,于下午三点前抵达江孜白居寺。这是我三年前第一次进藏时曾经到访之地,当时我们在江孜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在蒙蒙细雨中先瞻仰宗山古堡遗址,然后步行进入白居寺。那时的我对藏地绘画艺术一无所知,可走出白居寺时,整个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此前从未想到过,除了敦煌之外竟还有如此精彩辉煌的壁画。三年之后,我在妈妈的陪伴下又一次来到江孜,再次踏入白居寺吉祥多门佛塔的瞬间,内心竟然升起了朝圣般的感觉。
江孜白居寺始建于1418年,历时十八年方才全部修建完工。彼时的江孜是西藏地区的交通要塞,它向东连接拉萨,向西沟通后藏的日喀则、萨迦等重镇,向南经亚东可通往尼泊尔、锡金、不丹、印度,是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之间的一条孔道,也是南亚进入西藏的必经之地,因此在六百多年前,此地便已是商旅来往频繁的一座重镇,由此也促使不同的艺术风格在此地交汇融合。在公元十五世纪,这里的藏族艺术家们创立出独具一格的绘画体系,在吸收和消化印度-尼泊尔绘画样式的基础上,也将萨迦、夏鲁、汉地及本土的艺术风格兼包并蓄,在蓬勃的创造力驱动下,白居寺吉祥多门佛塔内的壁画铸造了一座新的艺术高峰,史称江孜风格。
吉祥多门佛塔共有九层,108道门,在一至四层分布着76间佛堂,每间佛堂四壁都绘有精美的壁画,历经五百多年岁月,至今色彩鲜艳,大多保存完好。踏入佛塔底层的大门,眼前的时光仿佛就此停顿,走入一间又一间小佛堂中,仿若穿梭到五百多年前的时空,来自后藏各地的画师们将自己对绘画的热爱以及对民族审美的信心尽情地挥洒在每间佛堂的四壁。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形态各异、数量繁多的主尊,以红色和绿色为主色调,饱和度极高的天然矿物颜料向外散发着沉稳的能量,每一尊佛像的面容都是如此淡然、慈悲,眉宇间又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尽管佛殿内光线很暗,但墙上壁画的光芒足以让人目眩。值得一提的还有壁画细节处的繁复装饰,人物的衣饰造型丰富多变,衣裙和飘带的褶皱灵动飘逸,佩戴的饰物工艺细腻复杂,在主尊周围以花卉纹和云霞连接周围的陪侍人物,那些精致灵巧的花纹与云纹仿佛自然生长在画面之中,丝毫没有匠气,可以想见画师们创作时的状态是多么地松弛与快乐。
不知不觉,在佛塔中已浏览了一个半小时,却仍觉得意犹未尽,可惜我们还要在天黑前赶到日喀则住宿,以确保第二天的萨迦之行,只能依依不舍地把注意力从壁画中抽离出来,望一望远处的蓝天,回回神,心中默默祈祷还有机会再来此观摩体悟,转身离开了白居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