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康
1978年年底,作为回城知青,我被分配在市区某厂当厂医,为了提高医务知识,1982~1984年,我进了南通市第一人民医院内科(下文简称一院),先进修后借用。一天,我在急诊内科当班,突发腰疾。急诊医生瞬间成了急诊病人,幸遇针灸科的陈心园老师,经他紧急处置,我的病情迅速缓解,过程至今仍难以忘怀。
1983年我进修结束后,由于内科医生紧缺,我被一院挑选借用,安排在内科急诊室工作。那年代的一院不像现在这么气派,有专用的“急诊大楼”,先进设备应有尽有。当时整个医院没多少房子。我所在的急诊室,是一排平房,中间有过道,通向病区。过道西依次是护士站、内儿科急诊,过道东依次是外科急诊、观察病房。内科急诊由王朝信主任负责,他还兼任了内科秘书,协助科主任,执行科内许多行政事务,诸如医生排班、病床周转、病事假轮休、会议会诊等,占用了他很多时间。因此,急诊医生基本就我一人。每天上班,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到了季节气候变化,感冒流行时,我戴着口罩,常被病人围得直喘气,冬天头上也冒汗。若遇上危重症抢救,来回总是一溜烟小跑。记得某天先后涌来三个抢救病人(中风、服毒、心衰),王主任只好从病房调来一位医生支援。那年我33岁,虽说年轻,但持久高强度的工作,累久了总会倒下的。
一天中午接近下班时,来了一位腹痛病人,我正忙着给发热的病人开处方,只好嘱他先躺下。开完处方后,我立即站起来,急转身走向检查台给病人检查,腰部忽“咯”的一响,不由自主倒在地上。急诊室内乱成一锅粥,护士忙来扶我,然而我腰部以下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王主任闻讯赶来,作了初步检查,迅即请外科医生来会诊。外科大夫怀疑我脊椎有问题,用担架抬我去放射科做X线检查。担架是凹的,我躺在那儿,在大厅等候检查,腰部如断了般难受,痛得全身冒汗直哼叫。正巧陈心园老师下班经过,见状主动蹲在担架旁,轻言问我:“你哪儿疼?”我在一院工作时间不长,不知道他是谁,疼得不想与陌生人说话。陪我的护士向我介绍说:“这是针灸科的陈老师。”我这才睁开眼看了陈老。他个子不高,六十多岁,清瘦的脸,目光深邃。我指指腰。他用手给我的脊柱和腰部做了检查,用一个手指头点住右侧腰部,问道:“是这儿最疼,对吗?”我点点头。陈老又问:“挑过重担子吗?”我回想下乡当知青十年,挑重担子是常事,又点点头。陈老说:“可能是慢性腰肌损伤急性发作。”说着,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只黄铜色酒精盒,又拿出一只折叠的针灸布袋,从里面抽出两根毫针,用酒精棉球消毒后,在我双手的“合谷”穴位快速进针,双手顿时有触电感。陈老将双针不停地提插进退,嘱我逐渐活动腰腿部。也真神了,腰部慢慢有一股暖流在扩散,是那种由点到面,再到全身的感觉,疼痛感在一点点消退减轻。不到十分钟,我在担架中可以自由伸腿翻身。正巧放射科大夫通知我进去拍片子,我向陈老表达了深深的谢意。拍片子过程中,我居然不用别人搀扶,自己能小心地上下检查台,完成了拍片。那天帮我拍片子的,是我熟悉的大夫,已是中午时分,放射科没有病人,大夫让我在值班室卧床休息,等待检查结果。约莫半小时,大夫说X线显示我腰椎尚可,这次是腰部急性软组织损伤,与陈老临床判断一致。大夫又告诉我:“陈老在办公室等你的报告。”我心头一热,急着要下床。陈老进来了,向我慢声细语解释道:“这个X线报告很关键,若你的脊椎查出毛病,我就无能为力,要请外科了。现在明确是急性扭伤,可以用这个治疗。”说着拿出一张“狗皮膏”,点燃一盏酒精灯,亲自为我将膏药溶化好,掌握好适宜的温度,贴在我右侧腰部。忙乎到将近下午一点,也没吃午饭,陈老才告辞,吩咐我休息一两天。陈老用精湛的医技,让我腰疾瞬间康复,真是妙手回春。
因为这次巧遇,我之后开始留意了一些有关陈老的信息,原来他不仅是杏林高手,更是一位藏而不露的古琴高人。陈老原名陈永奎,字星垣。后经其琴师徐立孙建议改字心园,号抱怡。他一生之成就,除高超医术外,当首数抚琴了。在古琴方面,除了1956年的全国琴人调查中留下的录音外,还于1991年创作了古琴曲《大地红晖》,著有《抱怡堂琴话》。陈老在纪念先师逝世二十周年及梅庵琴社恢复活动十周年时,欣然作诗一首:“难将翰墨纪师恩,往事依稀不可论。惭负当年期嘱重,争堪回首旧琴樽。”他德高望重,曾被公推为第二届南通梅庵琴社社长。
大千世界,人来人往,每天会与许多人摩肩而过。然而,没有交集的美,留下的只是心空幻影。而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件事、一个人、一句话、一首曲,却会让你记住一辈子的。陈老就是这样一位让我终生难忘的杏林抚琴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