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如昌

自古以来，人们都说，母女情缘超过婆媳关系。直到认识了我的婆婆，才发现妈妈的优点她全有。

认识我婆婆，要从谈恋爱时开始。那时我和先生认识、接触到升温，并到了可以领进家门见他父母的那天。眼前是三间普通平房，一间灶屋改成了房间，夹道中搭着简易厨房。这里住着祖孙三代大小7口人，这住房条件与我家相差太远，我的心一沉。虽不尽如我意，但感情胜过一切，讲究对象物质条件也不是我的择偶标准。只要人有事业追求，品行端正，一切都会好的。

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直在棚子里忙碌，为我烧菜的，就是他的母亲。直到上桌亲自尝了几个菜以后，我惊呆了，那厨艺是相当的高啊，色香味俱全，比起我妈烧的菜是又好吃、又好看！我仔细打量着他母亲:高挑、清瘦、干练，和善的脸上有点雀斑。她也不时地看着我，但并不问我任何问题，想必我的情况，儿子早已向她汇报。只是抿着嘴一直笑，餐后先生跟我说:“全家对你的长相、举止可满意了。妈提醒我要千万把你抓牢了，别弄丢了。”

准备结婚了，那个年代家具都是请木匠回来打的，天井就是工场，婆婆就是指挥。床、挂衣橱、五斗橱、写字台一应俱全。我要求再打一个高传真的音响，因自装高传真音响在无线电厂职工里风靡一时，搞工业外形设计人的婚房里岂能没这玩意？婆婆一口答应，只是担心木料可能不够。果然，当木工快完工时，发现还少两块木板。婆婆毅然地说:“把我那个梳妆台背板拆了吧，我看尺寸正好。”我一看，那是个极好的实木梳妆台，肯定也是她结婚时制下的，怎能拆掉。我连连摆手。婆婆说：“你们结婚是头等大事啊！音响多好，声音一开，全家享用。我这个梳妆台也没啥用。”我哪能拆婆婆的梳妆台？最后还是找朋友解决了。音响完工了，婆婆经常带人到新房里来欣赏这别致的造型，聆听天籁之音。每每听到大家夸我聪明能干，婆婆笑得合不拢嘴！

在堂屋和不大的小院里，公婆为我们摆了6桌酒席，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婚礼。婚后每天享受着婆婆烧出来的美味。我怀孕了，反应极大，每天都呕吐得厉害。婆婆总是关切地问:“你想吃点什么跟我说，我去买。”我说我真的不想吃什么，家里伙食挺好的。但婆婆还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她的手很巧，她把螃蟹肉剥下来做狮子头，蟹钳成双地贴在墙上，变成一只只美丽的蝴蝶。

那天全家聊天，我顺口说了一句，这个怀孕也真奇怪啊，有的以前不喜欢闻的味道，如汽油味，还有那个剥皮鱼，以前很不喜欢，现在觉得很好闻。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婆婆第二天就把剥皮鱼买了回来，令我感动不已。

婆婆不光对家人好，对外人也好。有一次，邻居小吴司机新过门的媳妇露露在他跑长途期间生了病，医生要求她要多吃甲鱼补身体，她偏偏怕吃甲鱼。婆婆知道了，神秘地跟我说出她的计划。她买了只甲鱼，又买了一些鲫鱼，同时煨好，把盛甲鱼的汤碗放上鲫鱼，送过去：“我家煨了一锅鲫鱼汤，盛了点来了，你把它喝了吧。”不知情的露露竟然一口气地喝了，还连声说好喝。这秘密等她病好了才告诉她。直到今天，每当在一起回忆往事时，露露总要提起这碗鲫鱼汤，一直记着我婆婆对她的好。

那年，我先生第一次拿到连环画稿费时就买了一台12寸黑白电视机。一开始是院子里的人来看。后来小巷附近的人都过来了，婆婆总是热情招呼，泡好藿香茶，把家中所有的凳子拿了出来，堂屋到天井坐满了人。除了一贯待人客气的好脾气，她心里还高兴的是儿子有出息，有能力在邻里中第一个买上电视机。

在退休前的两年，厂里为了照顾她年纪大了，将她由车间调到浴室工作。那时的浴室非常简陋，中间放一个很大的木桶，两旁是一格格的洗澡间，每人需自备澡盆，从大桶里舀水到自己的盆里带到小间里洗，这盆或桶再大，用起来是有限的，用完不够还得出来再舀。我常带女儿去洗澡，目睹了这一切:雾气中，婆婆穿着套鞋，带着袖套，弓着腰，端着盛满水的大瓷盆，有求必应地送到每一个洗澡间。一次不行还要挨着问:“够了吗？不够我再给你送一盆。”天哪！这哪里是在享受照顾。这可比在车间要累多了吧！我劝她别这么勤快。她笑笑说:“不累，我属牛，牛拴在桩上不动一样老。”难怪，厂里干部职工对这样的好人都是肯定的，婆婆名字叫洪秀英，但大家都叫她洪胖子，是因太瘦而对她的祝福和希望。厂里每年都发给她奖状，让她参加轻工系统的劳模大会，还奖励她去疗养院享受短期休假。

每次回娘家，与妈聊家常。我总会告诉她：“先生一家待我都好，婆婆对我比你对我还要好。”妈听了酸中带甜，但很是欣慰。

先生的单位知道我们家的房子太紧，分房时给了我们一套，公公的单位也分给了二老一套房子，从此我们和婆婆分开住了。不幸的事情似乎发生在一天里，那天婆婆打电话给我们，说她胸口难受得晚上睡不着觉，我们马上带她去了医院。诊断后的结果是胸积水，医生说这个病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天，婆婆是自己上楼走进病房的。经过医生的抽水治疗，婆婆似乎感到了暂时的轻松。直到晚上，我们想着留下陪夜，可是，婆婆把大家一个个赶走:“前些日子我一直睡不着觉，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你们在这儿我反而心烦。”终究是没有拗过她，大家都认为积水已除，恢复在即，没留人在她身边。半夜，一个电话把我们惊醒。接的竟然是医院打来的婆婆去世的噩耗。我们带着满腹疑虑，匆匆赶到医院。婆婆真的走了，医生说，婆婆原来就有心脏病，胸部积水增加了心脏负担，水没了，心脏一下失去平衡，所以导致突然死亡。婆婆的遗像是她生病前自己去照相馆拍的，大家突然意识到，她已有预感，只不过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安放骨灰的地方，也是她生前选定买好的，她是第一批安息在观音山塔陵的人，没让我们在墓地问题上操任何心。

婆婆走了，她才75岁，刚刚住进装修一新的房子。忙了一辈子，享受生活才刚刚开始。亲爱的婆婆，我发过誓的呀，我会回报你对我的好，回想起来对她的回报也只是带她去苏锡杭玩了一下，却把她高兴得逢人就讲。我想，我会侍候你到最后，可是你没有给我任何机会。亲爱的婆婆，这辈子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下辈子我们仍然做婆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