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2019年11月,南通城中西南营惠民坊西巷2号,卢心竹先生故居修葺告成,并举办了梁战先生书画展。久闻卢心竹先生大名,1975年他曾赠我一幅葡萄画至今珍藏,我得知消息即去参观。进得大堂先阅赵鹏先生前言:“卢先生尝毕业无锡国专,擅为诗词,所作每多明丽之气,其于浩劫之余倡办紫琅吟社,俨成文坛祭酒,功铸乡里。”回家翻阅所存卢心竹先生《春水》诗文集,洋洋洒洒的数百篇诗作,真佩服老先生的能量和功底。巧在我正在写一篇回忆儿时捉金蛉子的小文,想不到卢先生书里亦有两首关于金蛉子的诗作,不由大喜过望!一首是:“静院嫩秋蕉叶上,夕阳凉露晚风前,薄寒笼向深闺去,入帐铃铃慰倚眠。”还有一首是:“娇小玲珑瓜子样,温和亮澈管弦声。骚人听到能平愤,漫道中郎语带矜。”并附自注:“明袁中郎(袁宏道)云:‘一种微虫类促织,而韵致悠扬,如从金玉中出,听之令人气平,京师人谓之金钟儿,遇明则止’,” 金蛉具“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格。这两首诗道出了,此微虫玲珑娇小堪比瓜子,但温和声音靓丽清澈有如管弦乐之美,多愁善感的诗人听了其音能平静心境不那么激动,独特的性灵带着金玉的矜持,薄寒之中的铃铃之音可慰藉心怀催人入眠……真是一幅美妙绝伦的秋夜聆鸣图!
记得是1960年的暑假快要结束了,我正为高中考上了南通市一中准备报到,在环城东路上遇到我同学张超的哥哥张忠,见他手中拿着一只玻璃瓶,走近一看原来里面装有多只小虫,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是金蛉子,在崇敬中学(现实验中学)绿化地带捉的。我问能不能带我去。他欣然同意,于是返身向北,走进学校教室旁的绿化草地,围着草地的是约两尺高修剪过的小叶冬青。由于一个暑假无人打扰,也不打杀虫剂更无除草剂,杂草丛生长得蛮高,成了小虫们的欢乐园地。翻动杂草或冬青叶,必见小虫跳出或爬动,金蛉子也在其中。金蛉子身材娇小,体长仅七八毫米,像一只袖珍型的小蟋蟀,但动作敏捷,跳得远也跳得高,它全身呈金黄色(故又称黄蛉),它有一对绿色的复眼,金色的前翅下略显黑色。其触须既细又长,长度可超过其身长的一倍。如捉蟋蟀似的用手去扣是抓不到的,即使罩到也会从手指缝隙里逃掉。金蛉子喜欢群居,只要发现一只,就常常能在同一株植物背面找出多只。张忠哥当时就地取材,用纸卷成筒形,一头封口、一头做成漏斗状,只要这一头扣准了、金蛉子往筒内爬去,就算捉到了。由于纸筒轻软,效力并不高,但我能捉到两只已十分开心。带回家置于床头,它在鸣叫时常常停立不动,后肢略屈,铃声连续不断,好似一串金铃在连续摇动,它一天可鸣唱达五小时,每次半分钟至三分钟,欣赏它的鸣声可得天然野趣。夜里清脆的鸣声悦耳让人心境平和,那晚我是在曼妙的铃声中舒服地睡着的。
过了两天张忠兄来到我家门口,问我家里有没有老煤油灯,取下上面薄薄的玻璃罩,就是很好的捕金蛉子的工具。我知道捕蟋蟀最好的工具是细铜丝编的带柄的小罩网,那年代铜是十分稀有珍贵之物,扣到蟋蟀可清楚看到里面的动静,使用很便利且不易损坏。而煤油灯罩下口大上口小,中间有球状鼓起,只要将上口用纸糊封好,手握上口处的圆柱部分,见了金蛉子向其扣去,罩到与否一目了然。由于我手忙脚乱,加之草叶松软,当然是十扣九空,但一个下午五六只还是捉得到的。当然让其逃掉的也不少,因为金蛉十分机灵敏捷,由于其身体细小即便扣到也常会从叶缝里逃脱。有时它会镇静不动地爬在叶上观察时机,常常等了好久它也不肯跳爬到玻璃罩里来,当你掀开下口它就迅速弹起逃走。这扣准、抓获、逃跑的过程也是斗智斗勇,需要十分细心和耐心。连老手张忠哥也有扣到金蛉,灯罩碰破,小虫逃走的经历。此虫有趋光性,夜晚它会主动地往光亮的玻璃瓶口跃入,我没试过。相声演员孟凡贵在北京电视台节目里说道:过去上海玩家去朱家角等郊外捉金蛉,是带着伞拿那把儿往土里趟(翻动土草),那蛉子就蹦到伞布内,用绳一系带回家放浴缸上,敲动几下便全部掉入缸内,蹦也蹦不出来,再取竹管一只只吸进去,装入小盒即可出售了。我们捉到的金蛉子置于口戳小洞透气的瓶中,每天只要换一粒泡水的米饭,或者南瓜即可。在家中不慎让其跳出两只,也不用找,半夜它照样弹琴唱歌给我们听。
金蛉子属直翅目蟋蟀科的小鸣虫,为三大鸣虫之首。中科院上海昆虫博物馆专家殷海生说,我国早在2000年前就开始饲养鸣虫,而利用虫鸣放松心情自古有之。唐《开元天宝遗事》中有“宫中秋兴,妃妾辈皆以小金笼贮蟋蟀,置于枕畔夜听其声,庶民主家亦效之”的记载。大诗人杜甫十分欣赏其鸣声,曰:“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古来南通人爱玩金蛉者亦不少,南通民俗文化专家王宇明先生在《茶馆店面面观》中说:“到了冬天,你还会听得见几声蝈蝈和金蛉子在叫,看了半天还找不到在哪里。哪晓得,老人家藏了在棉袍子或者是衣裳管儿里头,你哪里找得到呢?”(《衣胞之地》P352)英国《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称:“有蟋蟀存在等于好运和智慧,伤害蟋蟀便带来不幸。”(金蛉是蟋蟀的一种)著名电视主持人赵忠祥说:拿那蛉子盒搁枕边,在似睡非睡中聆听,犹如天籁之音!诗人流沙河生前更是酷爱金蛉之人,因其声十分悦耳动听,曾说:“这小虫有资格竞选中华的国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