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情感

在眼青山色

□邢晔

行行重行行,转眼间,秋已将尽。

这是别样的季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个“秋”字,仿佛寓意着整个人生。

没有比生命更快的时间了。南宋理学家、诗人朱熹在《偶成》中慨叹:“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放眼才逢青春事,倏忽已是百年身。更何况,时事祥和,身心欢畅,生命就过得轻快,自然会笑寻两岸猿声处,轻舟已过万重山。唐代诗人刘禹锡在《秋词》中豪情勃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李太白畅怀之际心驰万里,他刘梦得也不甘人后,转念之间就神游九天。

没有比心情更慢的光阴了。在《秋暮遣怀》中,清代诗人陶宗亮其实无以排遣:“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愁苦的时间,从来都是徘徊踱步,不肯轻离。不要说如秋瑾那样,面临个人生死的拷问、革命成败的焦灼,“秋风秋雨愁煞人”;就是像杜甫那般,遇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谁还能恬然无忧、安坐若素?

人生本苦。佛家有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生老病死,肉身凡胎无从趋避,只能努力争取自然老、安乐死,既难弃疾,自求去病。“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同样无可躲闪。

人之为人,自有七情,不离六欲。七情无解,六欲不遂,人难自安,更难自处。

《诗经·关雎》描述过“求不得”的样子:“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面朝窈窕淑女,“君子”也忍不住心躁如狂。不过,这还算得上是对美好的期待,“悠哉悠哉”,缠绵的思念,再苦也甜。大千世界,酒色财气,只要不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大多数人经历过渴盼、忧愁、焦虑、狂躁、侥幸、沮丧等心路,暮年回望,再是心有不甘,也终能释然。

“怨憎会”却往往无法破解。人间复杂,繁杂万端,越是怨憎,越是交会。有时是眼缘,面目可憎,却朝夕相见;有时是利害,水火不容,却如影随形;有时是际遇,山穷水尽,却冤家聚头;有时是误会,是非口舌,却波推澜助;有时是心魔,胸藏豺狼,却故作蔷薇。

“爱别离”之苦,无论高低贵贱、君子小人,一生总会受之二三。先秦诗人屈原在《九歌·少司命》难抑悲戚,又满怀欣喜:“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生离如此,死别亦然;知心疏远,更增隔阂。

“五阴盛”,是关于甚至滋生上述七种苦的内心“阴炽”,色、受、想、行、识,从体察到领受,到想求,到妄行,再到起惑,苦苦相因,春花秋月何时了,愁如江水向东流。

人生八苦,最怕秋天。秋天兼具四季的特质,蕴含生命的韵律,暖凉、盛衰、生灭……最是惹人起念、生愁、自苦、成哀。

只有走出去、想透彻、说开来,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还秋天一个公道。

元代散曲家马致远倒是走出去了,却又没走出来,他的《天净沙·秋思》写得错乱而凄楚。才是心神黯淡的“枯藤老树昏鸦”,怎有清新可喜的“小桥流水人家”,随即又是孤独离乱的“古道西风瘦马”?这些意象错杂迷乱,近乎谵妄,无非是“夕阳西下”,“人在天涯”,斯人独憔悴,有心却断肠。肠既断,心丧词乱,自也正常。

南宋将领、文学家辛弃疾就走得坦荡、想得清透,他说得也明白:“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凉也罢,热也罢,做人图的就是爽快,愁归愁,与秋何干?

草野俗子学不到一代伟人毛泽东宇宙般开阔的胸襟也就罢了。“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样的蔚然大气,确实源自内心的千山万壑、意象万千。

我们起码可以学学明代诗人钱月龄,秋日同友人一道,“羁愁暂摆作山行”,享受“秋日平分气转清”,“溪影照人风已息,稻香沾袖雨初晴”。这个提倡“幽逸情性”的人当过官,后来做了道士,我们大概学不像他的“更喜同游俱物表,搴芝坐石看云生”,但喜读、好游、乐思,“古今在眼青山色,岁序惊心白雁声”,何尝不可成为我们人生的日常?

如果不爱读书,不妨去掉“古今”,在眼青山色,是何等的赏心悦目、神清气爽?

在眼青山色,过耳长江风。

2021-11-02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79011.html 1 3 在眼青山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