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高
2022年元月27日,我在公司忙完公务于18点20分冒雨启程从苏州赶回南通,晚饭后,早早地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头脑十分清醒地把元月26日、27日这两天的经历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接近年底了,这两天事情特别多,这一记,竟有8000多字,一直写到凌晨4点多,写好了,还是没有睡意。
都说,人一旦进入了60岁后,容易失眠。我这再过3天,虚龄已70岁了,难道这就开启了失眠模式。我有点急了,转过身子,默念1234,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而且很快就进入了梦中。在梦中,好像有人在告诉我,我的故乡,其实不叫夏家湾,而是叫南园。我老是在想,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怎会有如此诗意的地名,内心虽说有点儿不能接受,但暗地里却喜欢这个优雅的地名。
至此时,梦还在继续。梦中,我在努力回忆我的祖上,其实,我对祖上的记忆是有限的,对祖母的记忆还算清晰。至于祖父,似乎只有父母平时言语中的闲谈加淡淡的记忆再有自己的想象,十分模糊。
记忆中的祖母是一个瘸子,好像右腿比左腿短一截,造成整个身体不平衡,走起路来,总是侧向右边,一拐一拐的,人们明里暗里,包括我的父母都叫她“拐奶奶”。看上去,拐奶奶走路十分吃力、十分别扭,而拐奶奶却说,不吃力,习惯了。至于走路样子的难看,拐奶奶也就顾不到这么多了,可能在她看来,有什么难看不难看的,我天生就是这样走路。更主要的,在拐奶奶内心深处,可能还有另一个声音:别看我走路一拐一拐,你们去看看我的4个儿子和3个女儿。
说起来真奇怪,奶奶的儿女们一个个出落得人模人样,4个儿子个个高大英武,身高都在180以上,若站成一排,神似一堵城墙。由于家境太穷,大伯、二伯早早地就离开衣胞之地,去无锡太湖的独山村刨食谋生。好在他们都十分勤劳,在那里立根创业。大伯最初上山做和尚,后来还俗下山成了家,有一个女儿,现在可能也60岁上下了。二伯身材高大魁梧,讲话有点结巴,为人处世十分和善,虽说身处异地他乡,可当地百姓都很认可他,选他担任生产队长。这一当就是几十年。
小时候,我每年都要跟随父亲来到太湖之滨的二伯家,十二三岁的光景,夕阳下,我与父亲还有二伯,坐在瓜藤横架的小院中,吃花生米、喝啤酒,还有二伯随手从藤上摘下来的黄瓜,在衣服上擦两下,一掰,分给我和父亲。每当这时,父亲都显得十分开心,一直咧着嘴巴笑。后来,长大了,我也看出来了,排行老三的父亲与二伯的关系最亲密、相处得最融洽,话最多。大伯虽说也在独山村,但我似乎没见过他,或只见过一两次,现在已全无印象。大伯沉默寡言,做和尚时,我父亲有时也跟他上山,他就要求父亲与他一起静坐礼佛,坐久了,父亲内急要小便,大伯却不允许他离开,父亲只好当着佛面拉在裤裆里,不一会儿,空气中渗来尿骚的味道,大伯心知不妙,对父亲严厉斥责,呵斥他下山思过。父亲一气之下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跟大伯上过山,要不然,我的父亲很有可能也会成为半路和尚。
也许这就是父亲后来很少提及大伯的原因,他来独山村,只去二伯家,印象中,我没有记得他去过大伯家。
大伯、二伯所处的独山村,地处太湖佳绝处的鼋头渚。我第一次看见太湖就是在这里。那时候,在我心中,太湖亲切极了、温柔极了、也壮阔极了。
记得湖边有一块大石头上,镌刻着“包孕吴越”四个红色大字,是郭沫若的题字。
记得村子不远处,有一个工人疗养院,红瓦白墙的一组组建筑掩映在绿树之中,十分典雅诱人。我曾在疗养院前面一条柏油马路上,把一辆新买的永久牌自行车蹬得飞快,结果转弯不及,人重重地摔下自行车昏了过去,还是过路的解放军叔叔把我救醒。我站起来,揉揉隐隐作痛的腹部,也不知道说声谢谢,跨上自行车又骑走了,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龄啊!
回到二伯家,我也没向父亲和二伯说起这件事。因为一辆新自行车的前轮毂与路牙磨擦,留下道道很深的擦痕,我怕父亲知道了,会责怪我。
再说说我的三个姑妈,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哪知道贫寒中也出靓女。我的三个姑妈个个如花似玉,身材高挑,脸形俊美。大姑妈侠女风骨,一派伟岸;二姑妈正气浩然,有大家风范;三姑妈走出来,俨然20世纪30年代上海滩那位经常出现在各类化妆品包装盒上的广告女,气质非凡,且心灵手巧,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三位姑妈,是那个年代乡野中的一道靓丽风景,奶奶怎能不心生自豪。
似乎扯远了,还是回到梦中的南园吧。梦中的南园风水极佳,家门前有一条河,屋后也有一条河,这两条河流都不大,但却连着长江,通向大海。长江涨潮了,小河的水位也跟着往上涨,退潮了,小河水也小了,这一呼一吸之间,彰显着小河的生机和强大的生命力,连着长江的河流,再小也有灵气。
这里是我外祖父的出生之地。我的外祖父陈伯盛是一个知书识礼、见过大世面的乡绅,经常听我母亲说,民国18年即公元1929年,我外祖父曾参加过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后来红军失利,外祖父又回到南园,做起生意,向江南贩卖生猪、花生等生活物资。外祖父能说会道,一手好看的毛笔字彰显出他文化人的气质。
外祖父情商高,乐于助人,深得民心。熟悉他的人都说:“哎呀,你那个外公啊,一块钱用掉九角九,拍拍口袋还说有,好人啊!”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在1951年那个月光朗朗的正月十三,被以乡指导员石峰为首的一群人,在调解家庭矛盾时起了纠纷,遭群殴致死,后在我母亲姊妹三人不屈不挠的追诉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奔走呼号之下,判处为打天下吃尽千辛万苦的有功之臣石峰极刑,另外一个主要打手丁邦林也被判为死刑,两犯不服,提起上诉,当时的最高人民法院华东分院坚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执行枪决。但我却永远失去了外祖父,因此,我从来都没见过外祖父,也没见过他的照片。关于他的形象,我一无所知,但村上的人都说,我的脾气秉性颇有外祖父的基因,冥冥之中,我也总感到与外祖父有心灵上的相通。
外祖父已离开我70多年了,每年的正月十三和清明节,我都要赶回梦中的南园即夏家湾祭奠我的外祖父,并且,我已委托《西乡情韵》的公众号号主黄文龙先生走进档案馆,走访现在仍健在的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四处搜集资料,完成了部分口述实录,一俟条件成熟,他将以长篇纪实报告的形式,再现那个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会配合他写一篇《在时间长河中追问》,从另一个层面剖析发生这一事件的历史、社会以及家庭伦理方面深层次的原因。
至此,梦醒,是时,2022年元月28日6点09分,立即披衣起床,记下这个梦境,记毕9点42分,算是抢回了一段难得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