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阮元画像及其《淮海英灵集》序文

如果说阮元是清代福气最好的官员，估计没人反对。二十六岁就中了二甲第三名进士，从翰林院编修开始，历官各地，屡任要职，一直做到体仁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太傅衔。又得享高寿，活了八十六岁。深受乾隆、嘉庆、道光皇帝的赏识，他去世后，道光甚至给出了“极三朝之宠遇，为一代之完人”的评价。“三朝阁老、九省疆臣”，这样的称谓可不是一般臣子敢随便说的。在儒林，阮元同样也享有崇高的地位，被尊为“一代文宗”。《清史稿》说他“身历乾嘉文物鼎盛之时，主持风会数十年，海内学者奉为山斗焉”，完全是写实之笔。

阮元一生编书撰述不辍，著作三十余种，其中有一部《淮海英灵集》，影响很大。

编选这部书时，阮元只有三十三岁。乾隆六十年（1795）八月，他由山东学政奉命移任浙江，于冬月抵赴杭州。在迎娶孔璐华为继室后的短短数月，也就是嘉庆元年（1796）正月，他就开始征刻《淮海英灵集》，直至嘉庆三年八月撰序付梓，雕版发行，忙了整整三年。阮元热衷于编选地方诗歌总集，如《两浙輶轩录》《江苏诗征》等等，《淮海英灵集》是开山之作，他对这本书，可以说倾注了巨大心力。《淮海英灵集》一共二十二卷，收录诗人八百六十五位，收诗近三千首。阮元编此书的目的为“存一地之诗”，这个地，就是他的家乡扬州。

按照当时的区域划分，乾嘉年间的扬州府包括江都、甘泉、扬子、兴化、宝应、东台六县以及高邮、泰州二州。但在阮元的概念中，家乡的文化版图还包括了通州。他在《凡例》中的第一条就特地声明：“通州、如皋、泰兴旧隶扬州，今录诗托始国初，故未便区别畛域，同为登载。”七十年前的雍正二年（1724年），通州升为直隶州，隶属于江苏布政使司，领泰兴、如皋两县，早已脱离了扬州的管辖。但《淮海英灵集》录诗始自清初，而那时通州确为扬州属地。所以在阮元的心目中，扬州不仅仅包括所辖八属，还包括了通州四邑（通州、如皋、泰兴、海门）。这十二邑之地，即所谓“淮海”是也。

阮元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编纂一部家乡诗集，一直机缘不巧，这次视学浙江，方才有了空闲，又与家乡很近，用他自己的话说“桑梓非遥，征访较易”。很快，理想就付诸实施。他除了聘请陈焯、赵蕙棻、陈文述、端木国瑚、焦循、阮鸿为编辑外，还在扬州各邑邀请了不少文友加盟，帮助征集采访本地之诗，如仪征的团维墉、李斗，江都的叶文光，甘泉的黄洙、焦循、李钟泗、黄文暘、江藩，高邮的王引之，宝应的刘台拱、刘台斗，兴化的黄骍，泰州的陈燮，等等，都是些饱学之士，其中不乏著名学者。对于通州的征访，阮元也邀请了两个人，一个是通州的刘仙培，一个是泰兴的季尔庆。

刘仙培是吕四场人，他名椿龄，字华荫，仙培是其号。刘氏家族以漕运起家，置船从事海运和盐业，富甲通州，邑人以“刘百万”呼之。从其祖辈开始，就乐善好施，有仁者风范，诸如捐资修桥、放粮赈灾、焚券销债等义行不胜枚举，因而多次受到州府及朝廷的旌表。多年后，张謇在《民国南通县图志·杂传》中还高度赞誉“清二百数十年，吕四之旧族雄于资者，首推刘氏，数以财拯济乡人，吕四至今犹艳称之”，又在为刘旭初（刘椿龄四世孙）的《刘君墓碣》中写道：“有清乾嘉之世，淮南北盐业之盛冠一国，而扬州所谓八大商者尤有名，南通吕四刘椿龄其一也。”此外，刘氏以文学治行闻于当时，尤以藏书闻名海内，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记载：“淮南藏书，以吕四刘氏为最。”刘椿龄还热心乡梓文化，吕四文庙即由他创建。

刘椿龄候选部郎，人称“仙培郎中”。他业鹾淮上，坐客常满。《崇川咫闻录》记载通州名士钱绂晚年依之而居，刘椿龄曾“别筑一室，从之学诗”，但他并不以诗鸣，至今也未见有诗文集传世，唯一可见的是为冯云鹏《红雪词》所题的一首七律，诗云：

金石辞章迥不群，又添艳曲写情文。青衫蜜意裁黄绢，红雪齐声遏白云。满耳笙箫徐典乐，一帘风月杜司勋。草堂半晦联晨夕，飘得仙音海上闻。

诗写得四平八稳，不算差，但也不惊艳。为什么阮元选中他来负责通州征诗呢？不外乎三点：一是刘氏交游遍江淮，有很强的号召力；二是刘氏家藏甚富，乡先辈的著述肯定不会少；三是刘氏长袖善舞，办事能力很强。

关于他的藏书，李斗许为淮南第一，无须赘言。他的交游，现存资料虽不多，仅从李渔衫一首《上已日仙培招同绮楼、云客东皋修稧饯印渚北行，余欲往未果，寻印渚以诗见寄，次韵奉酬》就可知一二，这诗中的绮楼即钱绂、云客即乔普、印渚即胡长龄，再加上李渔衫，都是当地最负盛名的诗人。窥一斑知全豹，刘椿龄与通州诗坛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再说能力，这应该是他最擅长的地方，仅举一例，就知道刘椿龄的过人之处了，比如他选了两个好女婿：长婿冯云鹓，嘉庆十六年进士，官滋阳、阜县知县与胶州知府，他博学好古，与其兄冯云鹏合辑《金石索》等；小女嫁徐宗干，嘉庆二十五年进士，累官山东曲阜知县、济宁直隶州知州、福建巡抚、闽浙总督，是清中晚期的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当初选婿时，这二人还仅是个生员，刘椿龄把他们招赘家中读书，后来都中了进士。能识人于未起之时，这绝对是真本领。

徐宗干曾在《古稳步记》记载了婚事经过：“嘉庆壬申年补诸生，先大夫为议姻于吕四场刘仙培岳丈家。” 嘉庆壬申即嘉庆十七年，由成步张做媒，刘椿龄的小女儿刘贞保嫁给徐宗干。嘉庆二十一年九月十二日，徐宗干赘于刘家。这一天，徐宗干在他的《斯未信斋主人自订年谱》记载：“刘素称殷富，以《十三经注疏》《全唐文》《玉海》诸书为初见礼。”这里有一个细节，刘家的陪嫁品之一，就有阮元主持校刻的一部《十三经注疏》，这与当初阮元娶孔璐华时，“压奁只用十三经”，是何等的相似！那《全唐文》，阮元是总阅官。由此可见，阮元对刘椿龄的影响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