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新敏

去年拆了一件儿子幼儿园时候的毛衣，打算添点线给他织一件插肩的毛背心。领子织了，前后片也分针了，儿子说，这个蓝跟校服蓝搭配起来颜色乱，他不穿。小屁孩儿有了审美，我尊重他，一时没了织的兴趣。

这轮疫情过去，要返校了，督促儿子赶紧去完成作业。儿子总说等等，回来再写。根本没出门，也不知道他要从哪儿回来。于是我的态度就不那么温和了，谁知道儿子说，你总是督促我干这干那，可是，你那毛背心从去年秋天扔到现在，也不见你动手织。我说好，我织，你写。

织好织，可是织给谁穿呢？我瞄上了女儿。小姑娘马上察觉，斜睨着我说：“你省省吧，现在谁还穿手织的毛衣啊，出土文物似的。”我辩解：“拉倒吧，现在手织的毛衣算是艺术品，让别人加工，手工费贵着呢，一般人还穿不起。”小姑娘抛过来一句话：“要穿你穿，别打我主意。”

我要是能穿我早就不求她了，这个是粗线大棒针，我要是穿上，立马肥出一圈来。

又在爱人后背用手比画了下，人家立刻说：“千万别给我这样的温暖，每天应酬多，饭局时脱掉外衣，衬衫加老婆的温暖背心，知道的是我秀老婆手巧，不知道的以为我审美有问题。”我照着他的后背挥了一拳，一针一线乃我心血，不知情不知分，还挖苦讽刺我。难道我还推销不出去了？

推销不出去也得织啊，儿子那儿还监督着呢。于是边织边推销。打电话给朋友，朋友说：“别瞎操心了，实在喜欢织的话，你给我织个脚垫吧，铺在客厅。”我二话没说，撂了手机，啥时候交了这么个朋友，让我伺候你那臭脚丫子，你看我手艺也忒不值钱了吧。

我妈不会织毛衣，我从小没穿过毛衣。十岁的时候，我看叶青青穿过一件翠绿的毛衣，上面缀着紫色的葡萄，一串串的，我就羡慕得不得了，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学会织毛衣。初三那年暑假，别人都疯玩，我磨我婶婶要她教我，没想到一会儿就学会了基本针法。后来，我买了很多本毛衣书，自学了各种花型和款式，女儿小时候的毛衣毛裤毛外套都是我织的，人人都夸我手巧。

织毛衣是个很辛苦的活，织久了胳膊、手、脖子、腰都不舒服，但是我有瘾呀，乐此不疲。毛背心没两天就织好了，添了点新线，织得肥肥大大、宽宽松松，洗过晒干，一抖落就是平的，让我儿子看了看，以便教育他做事要善始善终，看样子他显然没听进去。然后，装塑料袋，放我妈那儿，告诉她送人吧，送谁都行。

今年天气一直没暖起来，我妈来我家，我一眼就看出她里面穿着那件毛背心呢。上半截是旧线，浅蓝色，下半截是新线，中蓝色，整体看，颜色有点杂，大小倒合适。我妈说，谁也不给，你辛苦织成的，一针一线都是工夫眼啊，可惜，就是少俩兜，我装钥匙手机不方便，还能织俩兜不，一个也行，不是一样的线也行。

那天回来，我连夜织了巴掌大的正方形片，用钩针钩上一圈狗牙，第二天赶到我妈那，缝在毛背心上。我看到她很喜欢，一会儿把钥匙、手机装进去，一会儿又掏出来，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我突然想到，在我会织毛衣的二十多年里，我没给她织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副手套、一条围巾。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有什么好事会高速直达到自己的儿女、爱人、好朋友身上，于母亲，却是九曲十八弯后，几乎没在第一时间想到她，她一直在我儿女、爱人、朋友之后的位置隐着，不动声色，无欲亦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