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丁远

著名女作家、学者、文学批评家何向阳，我认识她说来话长，兜兜转转已有几十年了。老作家王火与何向阳父亲何南丁是知交，我是在王火兄介绍后才认识和熟悉何向阳的。

那时，何向阳正行色匆匆走黄河（第一次走黄河1999年初夏，刚过30岁的她，沿着黄河西行，直至青海巴颜喀拉山，然后又折回东返，一直跋涉到渤海湾），创作了大量作品，她陆续寄给我了。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西班牙文，先后荣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上海文学奖等。

铁凝首任中国作协主席，被邀来江苏南通举行全委会议，全国精英作家聚集南通，何向阳是全会委员，我与何向阳在有斐饭店又见面谈写作并合影。多年后，她升调到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工作了，从副主任到主任一路成长。

何向阳1980年开始诗歌创作。那时她正年轻，准备“走黄河”。也就是说，她边走黄河边开始写诗了。第一本诗歌集，零零星星写了30年，这就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青衿》。我的案头摆放着何向阳陆续寄给我的三部精装本的诗歌集：《青衿》《锦瑟》《刹那》。

何向阳和我说：“《刹那》这本诗歌集里，看似只是108首诗，其实也是108个刹那所共同组成的生命时段。这也是我写作间歇最短的一部诗集。要知道，我的第一部诗集写作到问世用了整整30年，而这部诗集的全部写作不足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之于我，心理上并不比30年短。”

向阳对我说：“是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部诗集，真实记录了我生命中最艰难晦暗，也最残酷的岁月。《刹那》的写作时间主要是在2016年6月间，因为2016年上半年，我的家庭面临了一个非常幽暗的阶段。那年初，与母亲在青岛有个美好回忆，母亲曾站在青岛海边，让我为她拍摄一张背影。母亲去世后，我按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入大海。2016年，我的父亲也离开了，同样是在青岛进行了海葬。那年5月，我从青岛回来，就被检查出来乳腺结节，要动手术，并需要做放化疗。亲人的死亡、我个人的病痛都交织着，在那个时候工作也停止了。所以说，我在协和医院做完手术之后，我当时打着绷带的左边是不能动的，右手是可以动的，因为病房里有纸，我就开始写。诗是这样的一个状态下写就的，有时候只能是一行、两行、七行。”

向阳还带着苦涩的笑说道：“这本诗集的特点是从一行到七行，最短的一首诗就是一行，最长的就是七行。”从第一首“群山如黛，暮色苍茫”一直到最后，庭院乡村的远景，回归日常生活。当时似乎是在黑色的隧道里面摸索前进的状态，最终还是迎来了光亮。

在这段阴霾弥漫的时光中，诗人的思维和脑海中各种追问、情景与想象的闪烁、跳跃乃至停滞都可能成为一种常态，“刹那”般的短句短章由此应运而生。“群山如黛，暮色苍茫”“暮色渐暗，夜已露出它狰狞的面容”……

这样的诗句指代的是彼时的一种心境：“一心不乱，请握住我的手，还有臂膀，再请握住我的乳房”“请问它是否像今夜皎洁的月亮”……

我记得，何向阳早期的诗，有评论家说过，她的诗弥补了今日中国诗歌里面缺少的、独特的女性的东西。有评论家认为《刹那》这部诗集呼应了一百年前中国新诗的传统，最早由冰心的《繁星》《春水》开始，《刹那》重新传承短诗和对话体诗的传统。

何向阳对我说：“一行行诗句，几乎不曾细想，而是纷至沓来的短句，如长长的隧道里的一束束亮光，让我看到不只是隧道中长的暗的现实，更是暗黑隧道外不时闪现的光芒与明媚的召唤。我想，这就是病痛中的一种引体向上的力量。我从未如此强有力地感受到诗意的强劲之美，以前我只是迷恋于它低吟的柔弱的美，它纤弱的样子曾是多么吸引我啊，而今我是见识了它抵抗的美，如此不一样的精神，在诗中完整地呈现，以至我有时在写作过程中，对病痛能保有一种复杂的感激的心绪。”

何向阳高兴地对我说：“这次《刹那》的写作，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感受，我和您说了全过程，其中不少我将要写进诗歌集的后记里，当作打开全诗的密钥。现在我的诗歌，要探索新的生活。”

那种新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但从她的《刹那》诗集中，我似乎感受到了它最真实的面貌和最清纯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