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生活周刊

外公老了

□陈乾翊

“很好,比晚稻高一个头了。”夕阳下的稻田上,一个老人带着丰收的喜悦,用稻草测量我的身高。他是我的外公,皮肤很黑,头发灰白,像大多数农民一样平凡朴实。

他抓起一捆稻草,压在我背上,可我的臂膀太过瘦弱,往前没几步,便重重地将它摔在地上。“哈哈,你不行啊。”他说着抓起稻草,扔到了他背上的草山上,我跟在他身后,害怕草垛会忽然掉在我身上,然而他却平稳地迈着大步,把它们卸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差点被拍倒在地上,他又赶忙把我拉住,暴着青筋的手,握得我胳膊生红。“还是去拾谷吧。”他说着又去码他的稻草。

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像这样健壮。

那一年,父母请他带我去城里上学,他不愿意坐公交,推出了自己年轻时卖凉席用的三轮车,把我放在车后,上面斑驳的锈迹和糊在表面的泥泞告诉我他曾多少次骑行在烈日暴雨当中,我似乎明白了,他黝黑的身体为何如此健壮。我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步伐是那么沉,沉到我无法理解。

城市里的高楼比山陵更巍峨、灯火比繁星更闪烁,像是曾经触不可及的太阳。少年逐渐褪去了稚气,童年的稻香也便慢慢在梦境里淡去。

一次偶然,我随着志愿者队坐上了回乡的公交,在那一片稻田里,我找到了他的身影。他的脊背被几捆稻草压弯,我赶忙上去从他身上取下稻草,“难得回来就别帮忙了,读书人的手吃不了这种苦。”他轻声说着,又从我手里抢过草捆卸下。突然,他猛地推了我一下,我仍站着,他却倒在了草垛上。他把头埋进膝盖间,双手紧紧抓着满头的银发。

我看着眼前这个佝偻而倔强的老人,他用一生在土地上写尽了一个古老民族封闭却勤劳的历史。不知多少年前,这个老人推了眼前这个孩子一把,这个孩子倒了;如今却换成老人倒在了草垛上,而少年正意气风发。

许久,他抬起头看向那片纯净的夕阳,浑浊的眼睛像是一片朦胧的霞光。“这是怎么了呢?”他轻声叹着。

怎么了呢?外公老了。

2022-08-30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08289.html 1 3 外公老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