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霞

父亲是个农民，文化不高，也没有什么技术特长。他白天在村办企业里干活，下班后就去地里劳作，农闲时还去抡大锤砸石头，赚钱养着一家老小。

父亲没有发财梦，他的梦想内容是：等50岁时，两个儿子能赚钱了，他就“退休”。那时，他就每天提着个马扎，夏天坐阴凉地儿，冬天坐向阳坡里。母亲笑他：“你哪来的‘退休’？50岁就不干活，指望儿子养，不怕人家笑话吗？”父亲嘿嘿地笑。

他干活干久了累了，就会和我们畅想一次“退休”后的安逸生活。他每畅想一次，我便担心一次，因为他50岁时，我才18岁，我还想上大学，他不干活了，谁来供我读书？两个哥哥那时是参加工作了，但也要结婚生子照顾自己的小家，不可能顾及我呀！

父亲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国外的孩子满了18岁，家长便不管了。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公办、不花钱的大学就去读，花钱的大学就别念了。”

父亲50岁那年，大哥结婚了，二哥也参加了工作，我考上了大学。学校虽不如意，但学费不高，父亲给我交上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父亲笑着说：“以前是吓唬你呢，只要你想读书，就算是自费的，我也供。”

父亲并未开启“退休”生活，依然在村办企业烧锅炉，那时已经没了砸石头的活，他休班时便去镇上打零工。

那年暑假回家，我去锅炉房找父亲，正碰到他往锅炉里添煤，隔着还有两米远，我已经被那股热浪逼退。父亲听到我喊他，一抹脸就出来了，嘴鼻都是乌黑的。我看着他的样子，鼻子突然一酸，那是我第一次心疼他。

父亲那年再次更改了“退休”计划，他盼着60岁后干看大门的活儿。他盘算说那时就算我读了博士，也该毕业了，他没什么负担了，可以看大门享清福了。

父亲60岁时，我都参加工作好几年了，他还是没有去看大门。他说，趁身体还可以，再烧几年锅炉，多赚些钱养老，给子女减轻些负担。这话说了没一年，他就因高血压住院了。出院后，村里安排他去村小学看大门。父亲终于过上了他梦想的生活，仅仅因为他再也干不动了。

医生说，父亲从40岁查出高血压后就开始吃药了，他的血压高出正常值太多了，这么多年他还从事重体力劳动，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我一下湿了眼眶。怪不得父亲老盼着“退休”，他那是负重前行时给自己打的“安慰剂”。父亲常说自己没本事，但他和母亲让我们在衣食无忧、岁月静好中长大，何尝不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