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叶下珠本来是养青苔的碗里的一株杂草，养在办公室的阳台上。

碗是外卖吃完剩下来的，砂质，就这样扔掉太可惜，某一天中午散步时心血来潮，捉了些青苔回来，青苔被我们养死了，青苔缝儿里的杂草倒活了下来，长椭圆的叶子，一对对地生，还是一个追光者，夜幕降临就会把叶子合拢。我们拿它当含羞草养。只看叶片真的很像含羞草，虽然白天你碰碰它，它也一动不动，并不会害羞收缩合拢。可每当傍晚你看着窗台上的它，叶片耷拉下来，孩子的睡眼一般，不由心生一种疼爱。它楚楚可怜，这蒙眬着睡眼耷拉起来的叶片，渐次合抱。睡在那里的，分明是你自己。

大夏天的一个上午，无意中发现它那大概只有一点五厘米长的叶背面开出了花，我吃了一惊！多么神奇的物种，开花竟是在叶柄背面！只有一个毛孔（猪皮的）大！针尖那么大！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估计连一毫米都没有。但人家还是开出了花，乳白色中间透一点黄心儿，乖乖待在叶柄上，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也没谁跟我说它是会开花的呀，也没谁叫它一定要开花呀，以为只是一个常绿的小杂草而已，没有弄掉它是因好生之德。

那天我跟哥伦布一样，抱着砂盆子到处给人看，发现新大陆了。都说这么奇特的小草第一次看见，花朵偷偷躲起来，腻虫子一样腻在叶片上，比腻虫子还小，精巧可爱，精巧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都说苔花如米小，叶下珠的花可比米粒小多了，恐怕十分之一都不到。小归小，神气！

然后就拍了图片查“形色”（一种可识别各类植物的软件）。一查就查出来它叫叶下珠。之前都叫它“那个草”“青苔缝里的草”“外卖盆里的草”，要么就直接喊成“它”。“快来看，它叶子要睡着了。”

它还叫龙珠草。它果实长在树叶下面，像一颗颗龙珠整齐排列。啊，原来它还结果的吗？可我没看到。这么小的花朵竟要结果，真担心它力气太小了，结不动果子。

按惯例，“形色”也少不了对它进行一番价值的权衡。它是一种凉性的药物，全草可入药，能清除人体毒素，特别是在夏季，用叶下珠泡水可起到解暑消乏的作用。什么赤目肿痛啦，肠炎腹泻啦，肾炎水肿啦，痢疾、肝炎，它都能起作用，还可治青竹蛇咬伤。虽然我已经因为炎夏的酷暑弄得一颈项的湿疹，眼睛像孙悟空一样会喷火，但我还是不舍得掐了它泡茶喝，就这么一丁点儿小可爱，无论如何我下不去手。

叶下珠，它神气的小小花开谢了之后，没有结果。这是意料中的事，完全可以理解。要结果必须有外来交配。你叫它在我们这种环境里（外卖碗），如何找得到一个外来的呢？最好的环境是住在耐阴的沙壤里，它其实是在我们这里坐牢。自然是不会结果的，只能开花。努力开了一把自己的花，就已经很不错了，用尽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