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
南方的初冬,“奈雪之茶”的窗子在朗阳下闪耀出层层银亮的光圈,这让1935年里萧红的初冬看起来像童话,“咖啡店的窗子在帘幕下挂着苍白的霜层”。它是那样萧瑟,但它又显得那样诗意。她整理好衣襟,大踏步走出地铁站。推开“奈雪之茶”的玻璃门,肖虹坐进午后的阳光里。
“别看今天这么暖,明天就要降温了。”高个子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深褐色的双眼充满温情,他脱下肩上藏蓝色的外衣搭在椅背:“对了,医生怎么说?”“最后一个指标没有特效药,而最后一个指标偏偏是杀手。不过杀手也需天时地利人和,它或许很难得逞吧!”“那要多辛苦你了啊。”
重重的玻璃门被推开,午后阳光在玻璃门上腾挪跳跃。肖虹的眼睛被强烈晃了一下,她不得不闭上双眼。随后光芒流走,肖虹的虹膜里便落入了黑暗。还好,不是漆黑,倒是黑暗中还夹杂着熹微。
“肖虹、肖虹,吃点什么?”“你这是又在胡思乱想了吧?”“事情还是会有转机的啊。”高个子中年男人是肖虹最贴己的朋友。肖虹睁开眼:“没有哟,艳阳晃了我眼睛。”“我看不是光吧,是这一纸指标晃了你的心神。”中年男人深褐色的眼神里有温暖的光,仿佛要替肖虹燃起希望:“不要再漂了,找个伴儿。”
肖虹心上恍有一丝异动。不是那个指标的作用,那个指标距离实现它的谋害还有一段时长。肖虹的异动是因为他。他穿白色T恤或白色衬衫的时候像个少年。他们常常在他出差的时候聊上一整个晚上,从雅尼到托尔斯泰、从马斯洛到弗洛伊德、从历史到历史。但他们唯一不聊的是彼此生活,也许都在心照不宣中吧。成年人有哪一个不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跋涉途中彼此邂逅,有缘并肩走一程,这已是命运最大的恩宠,如何能叫这鸡零狗碎、生死悲喜的生命副产品侵蚀了它本该有的光亮?
朋友反而提醒了肖虹。肖虹该以最体面的方式去写一个结尾。结尾之后,那个喜欢穿白上衣的“少年”很快就会遗忘,遗忘肖红、遗忘这一切。是的,遗忘使人获得自由。
肖虹说:“我有些累了。想喝点酒。”“这是奈雪的茶,哪里有酒?”“那就走吧。拿瓶牛栏山,喝最接地气的酒。”“你能喝吗?这个毛病尤其不能喝吧?”“是坚决不能喝。就算今天是最后的尽欢,哪怕就要离开这世界,也要尽量保持最美姿态。”
推开玻璃门。阳光碎银子一般挂在树梢。肖虹低下头,她故意追着婆娑滚落的树叶踩上一脚,她要听那生命彻底破碎的声音,仿佛如此,她的心里才获得一丝同病相怜的舒坦。
朋友走在身后:“你看看你,头发那么长,为什么不去剪一剪?”“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我留了一生的长发,本不信等不来一位束发的君子。只是现在,等我长出第一丝白发,我就将它彻底铲除。”“一根不留?”“是的。落发斩断所有的残梦。”
肖虹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夕阳但剩余晖。广场上刮来初冬第一缕北风,含有肃冷气氛的北风。天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