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乔林可以说是东皋印派最神秘的人物。至于他的人生轨迹,他的相貌如何,更是邈若云烟了。历史意外地留下了一幅谢谷的《空山长啸图》,不仅让后人一睹乔林的相貌,而且让我们能够一窥他在故乡的行踪。
乔林可以说是东皋印派最神秘的人物。虽说他与毕沅、胡长龄、潘奕隽、钱泳、徐嵩、凌霄等人诗酒往来,多次见载于他们的诗文之中,甚至一代通儒钱大昕为之撰写了《乔墨庄先生传》,但到今天为止,我们还仅知道他的生年,却不知道他的卒年。他留有《乔墨庄印谱》存世,也曾为金榜的《海曲拾遗》作参校,但黄楚桥《东皋印人传》中记载他的竹根印被彭元瑞献于乾隆皇帝的故事,至今也难辨真假。至于他的人生轨迹,他的相貌如何,更是邈若云烟了。
有一年西泠印社拍卖的“中国书画古代作品专场”上,有一本《空山长啸》册页颇为引人瞩目,人们感兴趣的是这里面有二十一位乾隆年间诗人所题写的诗词,其中有些人的墨迹是比较少见的,比如胡长龄,比如钱泳,比如徐嵩。而册页的主人,也就是册首图画中的那个文士却少有人去关注,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这个被称为“墨庄四兄”的人到底是谁。
这是一幅水墨淡描人物画,一个中年书生轻裘缓带,神情自若,垂手长立于山崖萧木之间,他极目远眺,姿态极是潇洒。右下题有七绝一首:“仿古寻奇兴不违,每逢佳境暮忘归。霜崖竚立天机得,一啸风生木叶飞。”款为:“写为墨庄四兄先生清照,石农弟谢谷并草。”墨庄是乔林的号,很显然,这幅就是谢谷为乔林所画的肖像图。
谢谷是谢载阳的从弟,南通州人,字石农,又号斯美,晚号啸尘老人。史书记载他“善画山水、人物、花卉,作白描写照,能诗。”他为乔林所画的这一幅就是典型的白描写照,山水、人物一应俱全,还题有诗,另钤盖了“读书秋树根”等三枚印章。李耀曾在《为笠飞僧题谢石农仿云林画册》中云:“石农奇趣浓中出,此日偏从淡处寻。我意墨痕都尽处,水清烟远见云林。”此幅笔墨淡妙,确有云林之趣。根据《海曲拾遗》记述,他除了画画,还收藏鉴定古器,博而且精。张谷巢在《雪中迟谢石农不至》中称之“城南萧散士”,知道他住于通州城南。他的弟子范崇简在《怀旧琐言》里记载:“(谢谷)居南郭草堂,年七十余,鸠貌鹩衣,终日作画不倦,其笔致颇近戚白云,小幅尤能入妙,堂上一联云‘一方空地无车马,三进闲门少是非’,可以想见高致矣。”范崇简幼年即喜学画,见古人画辄把玩不已,谢谷与他的塾师很熟,常游塾中,笑谓范崇简曰:“童子可学予画,奈予性癖,凡是师古而不屑称弟子”,可见谢谷的绘画主张是自舒己意,反对摹古,大得明代焦竑“学道者当扫尽古人刍狗,从自己胸中辟出一片天地”的趣旨。
此画画于何时何地?画中并未写明,册页中有黄振的两首题诗倒是值得注意:
黄泥山顶翠屏隈,昨夕题诗百首回。正与此图相仿佛,也应容我共追陪。风吹石壁藤萝断,日落寒林乌鹊哀。别有幽怀寄山水,非关无伴独徘徊。
天地其如正暮秋,仲宣宁忍屡登楼。叶依大树犹多病,云在深山尚带愁。问世是谁无负荷,在人何日可夷犹?乾坤一片长江水,独立澄观万里流。
黄振就是“文园六子”之一的黄瘦石,他是乔林的挚友,两人时常唱和。这两首诗最起码透露了两点信息:一、所画是乔林游通州黄泥山之景,这从册页中仲松岚、江片石、吴梅原等人的题跋中都可以得到印证;二,此画作于暮秋,也就是在九月,但是哪一年的九月?个人认为下限是不会超过乾隆三十八年(1773),因为黄瘦石就卒于那年。有资料说谢谷出生于乾隆十二年,那么乾隆三十八年他才二十七岁,此画淡定从容,已经形成他那“画山水喜作干皴,运墨入妙”的艺术特点,绝非少年手笔。《通州先民书画目录》收有一件他作于乾隆十年夏日的山水立轴,曹星谷在《同人散步南郊》也有“应该此日经游事,直向东山访谢公”句,曹星谷与乔林同岁,他称谢谷为谢公,可推断谢谷年龄当不在曹星谷与乔林之下。
乔林生于雍正九年(1731)七月,他一生以游幕为业,年轻时曾游京师,中年以后“隐于吴山越水间,与名流唱和”,常年流寓于苏州、杭州之间,钱大昕在其传中记载的“性耽山水,吴越千里间名胜,无不策杖登陟,穷幽极险,留连或旬日数月”,说的正是此事。而黄楚桥在说他“与毕秋帆尚书友善,常客于灵岩山馆,尚书好碑版,摹勒半出其手”,当是他晚年之时,那时他带着他的七子乔昱寓居于吴门,与钱泳、徐嵩、张复纯、江藩、潘奕隽、袁月渚、黄钟、朱叔鸿等人往来交游。不幸一次刚到吴门才一月就一病不起,其年才六十出头。所以乔林留住家乡的时间并不是很多,现在知道的,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花朝日,他在皋东马塘参加了王灿所举办的“晚香园修稧”,次年黄瘦石的《石榴记》刻行,他曾为之题诗四首。除此之外,所知者寥寥。故而,谢谷的这幅《空山长啸图》显得尤为重要,不仅让后人一睹乔林的相貌,而且让我们能够一窥他在故乡的行踪。
乔林为什么要把那次漫步黄泥山的场景画下来?他很看重此图,此后二十年,一直带在身边,遍请名家题跋。在诸人的题跋中,有一阕通州人徐攀龙所填的《满庭芳》好像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个人家,有些树木,萧萧一片秋声。先生何事?偏爱此凄清。不见轮蹄满野,教何处、放我闲行。山中好,耳边泉响,顶上白云横。
相看霜满髩,再休恋却,身外浮名。况风尘,物色双眼谁青。长此无拘无束,斜阳里、舒我幽情。原非学,严陵把钓,沮溺耦而耕。
时隔二百余年,我们在画中似乎还能听到那悠闲的屐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