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梅

对，是我，短发加运动服的我，和我妈走在一起时，竟被恭维成“青春姐弟组合”。我的身份证性别是“女”，但如果光看身份证照片，的确有点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意思，所以也不能抱怨阿姨的眼光有问题，应该是我长得有问题——大饼脸上毫无规律地分布着三三两两的青春痘，时不时还会被我手贱给抠破了。那段时间我正发腮，咬肌状如肱二头肌，脸颊像发愤去健身房撸过铁那样壮硕发达，虽然我常用意念暗示自己要学会笑不露齿和嫣然一笑，但那笑依然充满力量感。

因为不好看，我的青春破绽百出。最诛心的记忆在高一，那个画面，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天我请假到医院换了新牙套，返校时体育课没结束，去操场时经过装修中的实验楼，工人们正在二楼走廊抽烟休息。匆忙走路中，头顶上蓦地传来一个男中音：“远看青山绿水，近看龇牙咧嘴。”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了下声音来源，看到十几张年轻陌生的脸，他们说的是我吗？旁边不见人影，连只流浪猫都没有。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到一个轻佻的男高音：“近一看还不如猛一看，丑肥丑肥的，这么一比，我老家的女朋友简直赛天仙。”一阵哄笑中，有个夹子音喊：“快看，长头发上还别了个小熊夹子装可爱，果然丑人多作怪，啊呦今晚吃不下饭了……”

我仓皇逃离，内心如同堆在转角处的装修垃圾一样破碎杂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从实验楼附近走。我能怎么办呢？无从辩驳、无法报仇，说了矫情、不说憋屈，于是各种各样的零食乘虚而入，真切带给我不少即时的安慰。我常在深夜恶狠狠咀嚼薯片，在咔嚓咔嚓声中消解掉伤害和苦闷。

当然这世界也不全是恶意。当我将外貌自嘲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时候，善良机智者总会编出漂亮话安慰我，如“鸟才美在羽毛，你的美是内在的”“婴儿肥是少女的甜蜜烦恼”“你气质好呀，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不算丑，而且你很温柔”，全部无懈可击，药也都是好药，但道理、情绪及认知的运作系统不同，大多情况下它们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至少对当时的我而言，这些话语毫无疗效，甚至还会加深我的自卑和愤懑：你看，这些话首先是建立在我不美的基础上的。我尤其讨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一挑一”这个金句，得出这种结论的人不是审美疲劳就是感觉迟钝！好看的皮囊才不千篇一律，人家各美其美，美得恰到好处、美得赏心悦目、美得机会翻倍。

再说了，我只是丑，又不是傻，颠倒事实和道德绑架根本改变不了“美才是现实世界通行证”的规则，咱必须承认爱美之心人人平等，必须尊重别人的感官体验，没有人有义务透过我丑陋的外表去了解我所谓的内涵。鉴于以上清醒认识，一直以来我对所有的赞美保持足够的警惕，有空便对镜自照，反复思忖如何化丑为美，我想只要我足够勇敢坚强，一定有办法慢慢变美。

减肥是头等大事，做大事就得用大力气。高一暑假开始，我以“苦夏”为挡箭牌，外防输入、内防反弹，控制碳水加花样运动，每天调用强大的意志力与我馋我累我饿的本能奋力拼搏。咬碎后牙槽也要做一个自律的人，就是那段时间的我。（本栏目由江苏省海安高级中学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