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展信平安。本周四是此地万寿节，公休日，午后天气晴佳，决定去附近的瓜生山找白幽子隐居之地。这里有一段旧话，容我慢慢道来。

十来年前，刚转入东洋史的时候，修了一门中国哲学的课。那位老师即将退休，不爱上课，头一节课就说你们不必担心学分，不来也没事。他上课总迟到，好容易来了也一直闲谈，兴致起来就带我们去人文研分馆房顶上吹风远眺。又一日，他说要带我们去看一位仙人隐居的地方，约了时间，结果没几个人来。我稀里糊涂跟着他进山，只记得沿着北白川附近一条山溪走进树林，路过一座朴素的神社，来到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跟前。老师说，江户时代的禅僧白隐年轻时修行太刻苦，得了肺病，别人告诉他可以去北白川的山里找白幽子。白隐来到山中，就在这巨石跟前遇到了隐修的白幽子。其时白幽子已一两百岁，向白隐传授内观之法，白隐肺病遂愈。

老师讲完故事，特地嘱咐我多留意这个传说，因为那时我已决定硕士论文写肺结核的社会文化史。不过这则传说与我要做的时代和区域没有多少关系，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但瓜生山离居处很近，时常路过，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本以为是以音选字，和“瓜”无关；但文献却说因为曾在这山中居住过的牛头天王喜食黄瓜，才如此称谓。牛头天王据说是祇园精舍的守护神，因此是日本祇园信仰中的神灵。平安时代中期的歌人藤原元真有和歌云：“瓜生山的红叶中，鹿鸣的声音，虽然深远，却也能听见呀。”

平安时代末期至镰仓时代初期的僧人显昭所著《袖中抄》转引《左经记》云：“后一条天皇时，殿上人为红叶逍遥，越过志贺山，经瓜生山云云。瓜生山在白河之泷上。”“志贺山越”是近江国的歌枕，意指越过志贺山的行旅，即从北白川翻过东山，抵达近江国志贺里的这段山道。元真和歌里的鹿（shika）即歌枕“志贺”（shiga）的双关。

查谷歌地图，倒是有白幽子的石窟遗迹，但只抽象地标记了瓜生山中的一段虚线，并没有什么路。我凭多年前的印象，在浸信会医院旁发现一条小山道，清溪汩汩而下，正是印象里湿漉漉的山坡。

果然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座大山祇神社，祭祀的是地龙大明神，也就是龙神。虽是标高三百米的小山，却也有笔直挺立的柳杉林。山中不少倒木，气氛森然，是前几年近畿特大台风所遗痕迹。溪水旁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花岗岩块，多数有修凿的痕迹，不知为何弃置于此。有的年代还很久远，布满青苔。白川一带自古产花岗岩，石匠聚居。被山溪冲下的碎石铺在河底，色泽洁白，便是“白川”的来历。

山顶不远处果然有巨石，其旁是富冈铁斋所立石碑，正面是“白幽子岩居之迹”，背面是“白幽子，名慈俊，石川丈山之弟子，石川克之弟也。晚年隐居此处，尝为白隐禅师说内观休养之法焉。往年余与同志相谋，修其墓。而余亦恐其岩窟及清泉之湮灭，再议建石，以谋不朽。明治三十九年十月，铁斋富冈百炼识并建”。可惜碑文曾遭凿损，难识铁斋风采。这巨石并无可以容身的洞窟，很怀疑白幽子别有居所，真相如何，大概只有鹿与山溪知晓。

其实早有学者指出，白幽子在白隐探访北白川之前已去世，享年六十四岁。不过白隐的记述在江户后期已流传甚广，良宽就曾向友人推荐白幽子的养生之法，并作汉诗：“纷纷莫逐物，默默宜守口。饭吃肠饥始，齿叩梦觉后。令气常盈内，外邪何漫受。我读白幽传，聊得养生趣。”

此刻夜寒侵人，而从明天开始，气温即将升高，春天真要来了。我格外留恋山边的冻云，突然降临的碎雪，仿佛和冬夜一样悠长的假期。信暂写到这里，盼你回信。

松如

如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