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

有一篇小文章，是关于对王维一首诗的理解：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小文作者着重对最后一句“寒梅著花未”进行了解析，你说难得跟一个来自故乡的人相遇，实际是跟故乡久别重逢啊，为什么父母啊、猪羊啊、庄稼收成啊，这些关乎生存道义的大事你都不问，你竟问寒梅开了没？作者有这样的疑问，自然要去弄清楚其中究竟，于是她进行了一个类比，是关乎台湾开放与大陆巷陌交通后，老哥儿俩久别重逢，老泪纵横，一时言语竟无从说起，抽抽搭搭之后台湾那头就问了一句：家里通电了没有啊？

从而作者得出结论，这千头万绪，这生意料理，怎么就问这一句有的没的，轻如鸿毛的事儿呢？她说，其实是跟王维一样，理性在瞬间停摆，因为激动、因为关于故乡的什么都想知道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始，从而脱口而出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以换取时间和心理空间来进行内心的自我建设，然后以更强大的心理背景做倚靠，去询问互通更重大的问题，譬如父母、生死。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两者虽有同一性和类似性，但毫无疑问更能打动人的是诗人的诗。这是为什么呢？作者说：因为“诗人真的是人类的感官，优秀的诗人会比我们更了解人性中最纤细、最幽微、最难以捕捉到的那一瞬间。”实际上，作者的意思非常明确：问“寒梅著花未”和问“电通了没”本质是一样的，旨在以萍末之微开启更重要内容的对话，只不过一个雅一点，一个俗一点。

文章写得很流畅，我也算是一口气读完，我第一感觉作者分析类比得还真蛮有道理的，就像经常有人跟我说，要把深刻的道理往浅里说，又或有人说，要把哲学同生活场景联系起来，可通篇读下来，我总感觉少了一样东西：美！

王维这首诗的这几句是真的好美！在这种极端精致的文学面前，我们应该闭嘴的，或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那就用同样美的文字去复述一番，但最怕就是去“分章析句、解文析字”，为了说明它的巧妙，着意用一些世俗之事拽它下凡尘，明明是一位仙女儿，你愣是让她的身上充满了油烟味儿，还美其名曰：烟火气。

这样的习惯当然古来有之，比如这首，古人解析之文亦是不少，只是古文较于今文，显然简洁利索很多，且善用经籍典故，所以即使解析，读起来倒也不令厌烦，还能更外延些其他的知识典故；而今文，文字功夫好些还行，若文字平淡如水，倒真真抹煞了好诗本身。

作家潘向黎曾写过一篇《落霞·落英·夜半钟》，她在文中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到底在诗歌里找什么？如题所示，她列举了古今学者文人对于诗歌中这三个词汇的考证、解析，研究和推敲，从而发出此问。

虽然她要表达的意思与我可能略有差异，但宗旨是一样的：诗歌本身是一种“美”的艺术，美学是其根本内涵，美是什么？美也许就是一念之间的吉光片羽，美也许只是一刹那的忧伤，“怨黄莺儿作对，怪粉蝶儿成双”，美也许亦是一时的感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美就让它自由存在，自由感受，我们为何要强加给它一双理性的翅膀，令它因桎梏而黯然失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