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希华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的一首诗,让我想起我的小叔。你魂断异乡,可曾回来过。家乡该改变的都变了,不变的依旧。
等你归来,我的小叔。
时光只有在一首诗里才可以倒流。
小叔离开我们已经有40多年了。离开我们的时候,小叔30多岁,还没成家,没有留下后代。每到清明节,我们堂兄妹几个,总要到他坟头祭扫。
小叔比我大12岁,都是属蛇的。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他虽然有十八九岁,但在我眼里大不了几岁。我们一起爬树,一起游泳,一起偷人家的桃子。那时候,我们感觉像兄弟,他一点儿不像我的长辈。由于爷爷离开得早,小叔几乎是没有人管。于是成年后的小叔依然“放荡不羁”。闯祸了,多半被奶奶责备,有时候奶奶拎着一根棍子,屋前屋后追着打。这追打的场景,大多数是因为小叔欺负了我。其实,奶奶小脚,撵不上,也没有几回让小叔的皮肉上留下时代的印记。
有两回,小叔吃了苦头的。
一次,我被生产队里兄弟仨欺负了,我一气之下,把他们家长到膝盖高的玉米苗拔了十几棵,三兄弟家不依不饶,我妈咬牙往死里打我。小叔见了,一把抱住我,竹子硬生生抽在小叔的臀部。
另一次,小叔用纱锭内的芦管当笛子吹,在堂兄妹几个面前展示他的才艺。小妹趁大人不注意,找来一根芦管,学着小叔的样子,一边跑一边吹。一个跟头,芦管扎到小妹的喉咙,这一下,奶奶把小叔按在草垛上,着着实实打了一回。
小叔的手工活不在话下,正月半,小叔总要帮我扎一个漂漂亮亮的兔子灯,其他堂兄妹只能羡慕了。
就这样,我们一起长大了。
我20岁出头,小叔30岁开外了,他选择了一项手艺——篾匠。他聪明,学什么一看就会。他从我姨叔叔那里学了几天篾匠,就这样,在家里做起淘箩,劈竹子哗啦声,抽篾丝吱吱声,在小屋里回荡。
改革开放的年代,小叔在家里待不住了,去了上海十六铺码头贩卖鸡蛋,几个月回来,总要给我们兄妹几个买几件衣服。我想跟他一起闯荡,他说,教师工资不高,但毕竟是教书,郭家有你这样的教书匠,老祖宗都感到有颜面。后来小叔把大哥带到上海。大哥回来说,在上海贩卖鸡蛋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小叔谈恋爱了,他长得像模像样,用“英俊潇洒”一词形容,没有夸张的意思。由于家庭贫寒,总是以失败告终。
有一天,我家靠窗户的桌上多了一张纸条,我爸念完了,递给我看,纸条上写着,他出去了,永远不回来了。小叔感情受挫,没有恋爱经验的我,自然没有关心过他的私事。现在想起来愧疚了。
1987年6月19日,那年我22岁,小叔34岁,在崇明养牛场一条河里,由于上游放闸,激流吞没下游泳的小叔。
就这样,他的生命定格在苦涩的青春。伯父、我父亲,还有三个姑妈去了崇明。
几天后的傍晚,伯父捧着小叔的骨灰回来了。
小叔永远成了我的回忆。
林清玄说,人生里有离别是好事,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聚。
然而,永别却成了最伤痛的思念。
人生就像一次赛跑,不在乎你是否第一个到达尽头,而在乎你有没有跑完全程。
小叔,你还有好多路没有走呀!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要是你还在的话,70岁开外了。
清明那一天早点回,明烛半截守长香,一杯满酒等你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