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

陪母亲去访友，对方家里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众人座谈时她插不上话，站起来颤巍巍地走进了厨房，没多久便慢吞吞端来两个吃饭用的瓷碗，轻轻放在我与母亲面前。那是碗清水，水面上还飘着两三粒黑色的碎屑。老太太的儿媳是北京回来的高知，也已退休，站起来轻蹙眉头说，哎呀，现在不时兴喝糖水，都在控糖降糖。那碗白糖水忽然勾起了我的记忆，在几十年前，不少人家都有这个习惯，来客不是泡茶，而是泡一碗糖水，客气的还会在碗里卧一个鸡蛋，配上一个调羹。

去香港的时候看到湾仔道和深水埗有很多糖水铺，铜锣湾更是步步见糖水的招牌。走进去才发现港剧里所说的糖水，就是带汤水的甜品和甜汤，这样看起来，北方的腊八粥、红豆粥、银耳汤之类的都属于糖水的范畴。南方人喜欢甜汤养生，不仅在香港，深圳、广州一带也是如此，依照时令煮不同的汤品作为滋补，夏天的绿豆汤、马蹄露，秋天的百合糖水、冰糖炖梨，冬天的红豆沙和黑芝麻糊，都在糖水的概念下忽然变得高档起来。

因为幼时得宠，每一次吃糖的愿望都能被满足。幼儿园门口的小店有个很高的柜台，两个透明的玻璃糖罐令其余茶食都黯然失色，那里面有蘸满糖粒的赤膊子水果糖，再后来又多了金币巧克力。因为体弱经常上医院，除去拔牙没办法吃糖外，高粱饴便成了安慰和治愈心灵的首选。虽然吃糖不受限，但也记得当年红糖跟麦乳精一样属于滋补品，后来听中医说，红糖具有益气补血、健脾暖胃、活血化瘀的作用。

成年以后仍爱吃一切世间甜物，也包括爱情。小城里开的第一家甜品店主打冰沙，其余都是不同口味的糖水，即便是价高得离谱，仍旧火爆得不行。再再后来因为物质的丰沛也丰富了糖水的外延，糖带来的营养成了过剩，控糖变成了时尚。

喜欢在饭桌上观察，不仅看店家的菜卖相如何，也看食客们的喜好与性格。然后发现一个众人眼里脾气乖张的老太太特别爱吃甜的黏食，她在工作时间向来严肃严谨，但面对孩子就像变了个人，脸笑得像弥勒佛。另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嗜甜如命，尤其热爱五仁月饼。在家对老婆唯命是从，对小女儿有求必应。还有那个曾经给我买过无数糖也跟我发过无数次脾气的老父亲，自己也是爱吃甜食的。

喜好和性情可以决定命运的走向，听说那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当年是村里最优秀的妇女干部，她的糖水可能就是一种测试。糖的甜是一种标记，但凡热爱的人必定有纯粹热情和柔软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