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琴
从一瓣白色的兰州百合
我想到了西部，想到了你
想到你狭长的眼睛
想到你清瘦的身影
你的藏青大衣，蓝色围巾
和你刀刻一样俊秀的纹路
如岸芷汀兰，幽人自来
缠绕着植物的清香
和随喜自在的舒展
这是莫高窟特有的空灵静和
这是莫高窟特有的饱满丰沛
跟着你，走过斑驳的莫高长廊
穿越千年的绘画场景
那些图案和色彩，线条和表情
依次诠释着完美和缺失
拨动着心中的庆幸和遗憾
是人为，更是天意
你说，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就这一个字，观
我观，汝观，佛观
观天地，观物我，观内外
如是我闻，如是我在
霎时花开，霎时雨去
屠龙止，慈悲生
过去、现在、未来
皆可紧握，皆能放手
《莫高窟回响》这首诗是我从敦煌回来之后写就的。2008年我曾去过一次，故地重游倍感兴奋，没有了第一次相遇的匆匆忙忙，此次从容许多。
第一次去敦煌就印象非常深刻，小小敦煌干净整洁，迎着朝阳徐徐行进的洒水车让这座和沙漠如此接近的城市增添了些许湿润。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等风景名胜依次而行，沙漠中的一湾清泉、莫高窟的精彩雕塑和壁画都给了我惊鸿一瞥的感觉。离开此地时，酒店身穿白衬衫、系着彩色丝巾的小姑娘整齐划一地在风中和我们挥着手告别也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此次去敦煌，更因莫高窟使我爱上了这座小城，独特的文化底蕴和舒缓的生活节奏竟让我有了在此停留小住的冲动。相较之前，莫高窟的保护和管理有了不少提升，让我眼界大开。莫高窟的洞窟建筑、彩塑、壁画和藏经洞出土的文书和艺术品是历经上千年的中西方文化交融形成的，吸收了多民族和东西方文化，独具特点，自成体系，展示了中国佛教美术史的发展历程，对研究中外美术史都有重要的意义。早年余秋雨对莫高窟的爱之深和对外国盗宝贼的恨之切，曾让我感同身受，那时就觉得莫高窟石窟艺术的保护和弘扬工作是如此迫切和重要。这次亲眼所见莫高窟十五年来的巨大变化，真是激动和庆幸。
由远而近，莫高窟前的白杨仍在“哗哗”作响，左右两条人工防沙林带种植的梭梭树、花棒和沙拐枣增添了一抹绿色，一些植物沙带、草方格也有效地防护了风沙，可以看到莫高窟石窟前的沙尘很少，地面很干净。引导我们参观莫高窟的人是文质彬彬、儒雅整洁的殷老师。他的身形偏瘦，吐词清晰，气质如兰，不仅对莫高窟石窟艺术如数家珍，显示了他的专业技能，更让我看到他从佛教艺术中吸收到的文化涵养和人生态度。在等候参观洞窟的间隙，我们一起站在二楼的通道上，他突然对一楼人行道上一个抽烟的男人大喝一声“不许抽烟”，那个男人听话地掐灭香烟，但顺手将烟头扔在地上，此时，他又大喝一声：“捡起来，把烟头捡起来”，烟头终于被捡起来。此时的大喝与他清瘦偏矮的身形反差如此之大，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他的镜片之下一双细长的眼睛明亮有神，既是出于对莫高窟深沉的爱，又蕴含着一种清晰的是非态度。此时的大喝也让我联想到佛教禅宗中的当头棒喝，和这有异曲同工之妙，虽不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但同样是来点醒世人。我想，殷老师是一个真正的莫高窟人。
我们参观了大约六个洞窟，殷老师给我们讲解得非常细致。那些形象、色彩、造型和佛教故事经他的演绎变得生动、有趣又有意义。他并不是以一个导游的身份在枯燥地讲解知识，而是以一个莫高窟人的自豪感将他对雕塑、壁画和佛教的了解、理解娓娓道来。尤其第57窟“美人菩萨”，殷老师将她从头到脚所有的穿戴、首饰、飘带，是什么材质，叫什么名字，原先是什么色彩，每一根线条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讲得如同身临其境，并说眼睛也是一波三磔的画法，非常独到。我也喜欢第275窟“交脚弥勒”，这是北凉时期作品，头戴化佛宝冠，项胸饰以璎珞，肩披大巾，下着阴刻羊肠裙衣，交双脚于双狮子座上，身上的色彩以清鲜的绿为主，十分祥和清雅。这样的雕塑和画像会让你有宁静下来的感觉，你不再执着于世情世事，而将自己交付于一片恬淡自悦之中。飞天的形象也是十分讨喜，尤其第112窟中的中唐反弹琵琶造型，这个造型和构图宗白华先生点评过，他认为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是“有意味的形式”，值得人深深回味，并以此在流动中体会时间的流逝感。壁画中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飞天，千姿百态的飞天表达了人类对自由浪漫和神秘的如来世界的向往。而且飞天并没有羽翼，只靠飞动的形象、婀娜的舞姿和漫天飞舞的飘带就达到了轻盈飞翔的效果，线条、形象、色彩无一不飞动奔放，虎虎有生气。
莫高窟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它没有固步自封，它的数字展示中心就是科技和艺术的完美结合。外形朴素无华，却能与大漠戈壁紧紧融合，两个球幕影院和两个高清数字影院是其核心，当我看到头顶的巨型菩萨、精美壁画穿越时空而来，心里真是惊叹震撼不已，现场的视觉体验无与伦比。同时，数展中心的开放又大大缓解了莫高窟现场参观的压力，能更好地保护洞窟。日本人曾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欧洲”，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敦煌学的研究中心又回到了中国。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等几代莫高窟人，他们坚守着大漠、安于贫困、偏远，甘于奉献，勇于精进，在守望、保护莫高窟的漫长过程中，用自己的崇高人格和生命创造了诗意的人生境界和人格的美学高度，而莫高窟也在他们手下得以重返青春，得到了很好的保护、传承、发扬光大。
离开莫高窟时我买了几本关于敦煌的书、一套明信片（代表性的菩萨和飞天的造型基本都涵盖了）、还买了一条印有藻井图案的丝巾，似乎想把记忆中温馨别致的一切都握在手中，这该是人之常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