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农
上海译文版的《博尔赫斯全集》,总共三辑。第一辑十六册,包括小说集六种、散文集十种;第二辑十二册,包括诗集十四种;第三辑十二册,与人合著的十一种,独著的仅有《文稿拾零》一种。
1936年,博尔赫斯担任布宜诺斯艾利斯《家庭》杂志“外国书籍和作者”栏目的主笔。该栏目有四个部分的内容:作家生平、创作、作品评论和新闻性的“文学生活”。栏目每周准时推出一期,持续三年之久。博尔赫斯经常在同一期上刊出短文数篇,历年共计两百多篇。初版于1986年的《文稿拾零》,便是这些短文的结集。
博尔赫斯这些“豆腐干式”的专栏文章,主要涉及他最近读到的新书,有名家名作,也有比较冷僻的。另外,还有一些涉及世界文坛动态。因为考虑到读者的层次,文章写得浅显易懂。但作者开阔的视野、渊博的知识、睿智的评论,总能令人耳目一新。
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介绍中国文学译著的几篇,谈到《红楼梦》《中国神话故事和民间故事》《水浒传》《诗经》《龙之书》。既熟悉又陌生的解说,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博尔赫斯读的《红楼梦》,是弗兰茨·库恩的德语全译本。其后现代主义小说名篇《小径分岔的花园》里提到一名云南总督,“辞去了高官厚禄,一心想写一部比《红楼梦》人物更多的小说,建造一个谁也走不出来的迷宫”。《文稿拾零》中也有类似的句子:“对于次要人物的活动,我们弄不清谁是谁。我们好像在一幢具有许多院落的宅子里迷了路。”博尔赫斯关注《红楼梦》里的“梦境”与“幻想”。他认为:小说第五章出乎意料,是“魔幻”的一章;而“贾瑞误照风月镜”那一章,绝不逊于爱伦·坡和卡夫卡。在他心目中,《红楼梦》简直就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了。
《文稿拾零》中最后一篇也很有意思,标题为《亲德分子的定义》。该文同刊于《家庭》杂志,时间却是在专栏停刊一年半之后。文章开篇从词源学切入,点明“亲德分子”一词并不是指虔诚热爱德国的人。博尔赫斯说,自己曾同阿根廷的许多亲德分子谈过。这些人分不清荷尔德林、路德、叔本华或莱布尼茨,却会因为南美某个国家铁路公司有英国股份而感到悲伤。他发现,亲德分子实际上是仇英分子,他们并不真正了解德国,只是满足于向一个对英国宣战的国家奉献激情。这些人无条件地崇拜希特勒。与他们的讨论无法继续,因为“凡是我归咎于希特勒的罪行,我的对话者都认为是魅力和业绩”。博尔赫斯不禁感叹道:“希特勒不可能没有一点理由;但我知道,亲德分子没有一点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