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贵

他和她曾经爱得轰轰烈烈。一张张车票，兑换了每月的工资；为了省电话费，情书漫天飞；田野里看麦浪，代替了婚礼……

终于到了同一个地方，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家。后来，忙着换工作、买房子、生孩子。三十岁前，人生的几件大事都完成了，却没有预想中那么有成就感。日子不知怎么有些浅淡，有时候甚至乏味。

像许多夫妻一样，他们有争吵、冷战。男人怨女人花钱大手大脚、做家务不会统筹……有时候，他真希望电脑前的这个女人和别人家帮老公擦皮鞋的老婆换一换。女人怪男人不温柔、没情趣，工作累心、孩子烦神，她就不烦躁吗？看着那些希望、愿望变成失望、无望，又该恨谁？何况她也一直是别人疼爱的孩子啊！

一天，她下班很迟，走出单位大门，街上路灯已经亮了。女儿是之前就接到单位，准备在工作结束以后再带回家的。把玩得有点疲倦的女儿抱上自行车，匆匆地往菜场赶，打仗似的从里面拎出一大袋荤荤素素，脑子里使劲想胡萝卜炒什么是可以预防小孩弱视的。

女儿人小眼尖，看见停在路边的汽车了，激动得大叫爸爸。他打开车门，女儿默契地爬上去。“妈妈，我们先走了。”“再见，宝贝。”这样的对话省略了她和他之间的招呼。

前篓里，探出袋子的药芹绿得逼人、活鲫鱼把塑料袋搅得哗里哗啦；后架上压着女儿粉红色的小书包。骑上车去，悠悠地蹬着，满身的疲惫，用脚尖一下一下踩到地上。喧嚣的街市此时并未完全静下来，空气里有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有点呛人。

前面是一座桥，城乡就此隔开。这边霓虹闪烁，那边夜色无边。她折叠起未完的梦境，弓腰使劲，攀上桥顶；不等舒一口气，又抓紧车刹，进入紧张状态——桥的下坡窄而陡，两边都是鱼塘，一不小心就会冲进去。

她小心地控制着手中的车刹，快下桥的地方有灯光照着一堆散落在桥面的石子。这条路通向一个大型采石场，常有拖建筑材料的车子经过，散落的石子一定是它们惹的祸。幸好有灯光照着，她才知道绕开。她对灯光心存感激。近些，再近些，她看清了灯束后的车，还有车旁站着的他——知道她近视，怕她被这堆石子绊倒，他把女儿送到家以后，又回来在这里等她，借助灯光提醒她。而汽车呢，是因为他的单位离家太远、加班又多，她坚持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买给他用的。

谁的生活里没有这样一些石子呢？遇到的时候，也许一个短暂的停留、避让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