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志民
上学读书去行船，还当纤夫运黄沙。这段经历虽说累苦，但留下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悟，犹如成功之箭偏靶心，还真感到意外。
1973年6月，我在兴仁中学上高中二年级。当年乡镇中学的教学条件不比现在，条件艰苦，设施简陋。记得当时学校操场东南角上有一小沙坑，沙子很少，要是上体育课就有危险了。学校想建一个大沙坑，增加体育跳远等项目，可惜由于多种原因一直没办成。
一天，体育老师孙则君找到我们班上的同学王铁商量，要求他利用星期天带两个个子大的同学和食堂炊事员陆年川师傅一起，用船去南通城里运一船黄沙回来，建一个大沙坑，增设体育跳远项目。
王铁同学爱好体育，力大、义气、豪爽。他一听老师在交办任务，当场就答应了。王铁叫上我和丁汛同学说了这件事，学校也从附近生产队租到一条六吨的水泥船。星期天早晨七点多钟我们就赶到学校上了船，由陆师傅撑船，直奔南通城方向启航。
陆师傅厚道、话少、能干，只见他驾轻就熟地撑着船，我们仨坐在船的甲板上，有说有笑，还开玩笑任命陆师傅为船长。
初夏田野，风和地绿。小河两岸，郁郁葱葱。芦苇在风中飘，船儿在水中游。陆师傅拿着一根篙子，撑着小船漫行。记得本来陆师傅一人撑船蛮稳的，没想到我前去帮忙，船不听指挥了，用篙一撑，船要么向左，要么向右。丁汛坐在船尾上，一看方向乱了，急忙去纠正操舵。
从小在街上生活的我们仨，从没行过船，一看把船弄得横七竖八，大家都笑了。陆师傅是个热心人，他教丁汛：“船舵不是骑自行车，龙头可以急转，行船转方向正好与车龙头打方向相反。”经师傅一指点，船开始听话，速度也快了。
到南通城里运黄沙，船必经三条河道。学校西边的小河到兴仁镇西侧的文革河，然后由文革河到通吕运河再转向到南通城里的濠河。记得当年航行在文革河时特别好奇。我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的芦苇和眼前天水一色的美景，新奇、心怡。王铁怕我累了，把篙子抢过去，之后两人轮换作业。
船穿过文革河就到了通吕运河。通吕运河与文革河相比，水面宽了许多，篙子下水撑船明显变短。
为了赶路，我们三人下了船，决定用绳拉船。当时， 船上只有一根长绳子，没有纤板。用绳拉船走，想当年纤夫还真不简单，纤绳只有走在最前面的人最用力，没有纤板，我们就用绳套代替斜挎在背上，背纤拖船费力吃劲，一会儿肩背上就留下一道红印。
王铁怕我们两人力气小，他就抢头绳结扣当纤板放在自己肩上，我和丁汛随后拿来短绳在纤绳后方打了两个结扣，然后合力一起向前拉。船虽是空的，但也费劲，我们只好身体前倾，埋头蹬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河岸堤岸，高低不平。路上的砖石、碎片、泥坑有硬有软时而出现。没走多远，我们三人的鞋子里全是污泥浊水，卷起裤腿已是泥巴处处了。
当我们拉着小船即将进入濠河三岔口时，发现前方有一个拱桥，河岸不好走了，人只好上船过去。
刚跳上船，只见水面上出现几个漩涡，流速加快。空船竟在漩涡处旋转颠簸起来，篙子一下变短触不到河底，我们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当时我们屏住呼吸，两手紧紧抓住船帮，生怕落水。我和丁汛都不会游泳，陆师傅很沉着，一人弯着腰撑着露出水面不多的篙子头，一看就是个弄船的老船手。经过急流区后，我们又上岸当上了纤夫。一看要到濠河了，王铁提前上岸去找孙则君老师，不一会儿，我们就拖着空船来到市区的堆石场，船刚靠岸，孙则君老师也到了。
孙则君老师是位知青，天生健壮，代课当了我们的体育教师。沙石场的几个装卸工人见船靠岸，立即组织装沙抬杠将黄沙运上船。转眼到了中午，孙老师带了一点茶食分给我们充饥。当时我们早饿了，在没喝一口水的情况下，蹲在岸边干嚼着茶食充饥。看到船舱黄沙已满，我们又上船准备返航了，谁知纤绳一背，船沉沉的，王铁出主意说：纤绳上再加个斜背绳扣，三人背的背、拉的拉一起用劲。拉着装满黄沙的船虽变重，但我们心齐就这样返航了。
为了学校搞体育项目，我们三个当纤夫去城里运黄沙。但想到这是为学校做好事，心里感觉甜甜的，浑身有劲。王铁哼起了行船号子，我和文质彬彬、有绅士风度的丁汛也跟着哼起来。
返程天公不作美，路上时有风和雨。我们低头背纤，脚下还不时打滑，四人的头发滴着水，浑身湿透。雨水汗水在一起，鞋子里也有水，每走一步就发出咕吱咕吱的响声。
这天，一路行船根本没留意时间，眼看天色已晚。暮色中，当船快接近镇文革桥时，发现桥南头河边有人在洗东西。这时有人认出我们，喊出了我们的小名。我家离河边不远，看见我们三人在背纤拖黄沙船感到吃惊。一位好心人劝我们赶快回家。一想不好，我们三人出来拖黄沙，先前没告诉家里。猜测要事先说了，家人绝不会同意的。王铁见状说，你们两个先回家吧，我和陆师傅把船弄到学校。兴仁镇上人都知道，我和丁讯是家里独生子，人称“惯宝儿”，家人假如看见我们今天如此狼狈的模样，肯定要开骂了。我俩随后放下纤绳溜回了家。
这天夜里，我吃得特别多，睡得也很香，就是浑身难受。第二天回到教室，王铁告诉我们，昨晚他和陆师傅把船撑到学校河边已是夜里八点多了。行船运沙，一路卖力的活，王铁总抢在前，这份同学情至今难忘。
之后，班级有一些同学知道了这件事，都说“不简单、了不起”，我们听了感觉做了一件好事，很开心。从此，学校终于扩建了一个大沙坑，可以安全上体育课了。当我看到同学们在沙坑前奔跑、加速奋力一跳，双脚稳稳落在沙坑里的画面时，总会激动生情，一种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一次纤夫行，几十年来时常在脑海回放，让我留下“磨炼也是一所大学”的人生感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