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十三岁的我第一次去上海

◎宋继明

我的故乡地处泰州、南通交界的三角地带。小时候常听大人说,一支烟的工夫能走靖江、泰兴、如皋三个县,我所在的如皋县黄市乡三联村也因此而得名。在我的记忆里,13岁前我没出过方圆10公里的地方。五年级这一年暑期,母亲告诉我,准备安排我跟一个大人去一趟上海。这对于我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激动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而这些天总看到母亲忙里忙外,不是到农村露天集市买鸡,就是走村串户用钱买、用粮食换农户家散养的老母鸡和少量公鸡,三五天时间,家里已圈养了许多鸡。我有些纳闷,母亲买这么多鸡到底想做什么?有一天,远房舅舅来到我家。我清楚地记得,他皮肤黝黑,50多岁的样子,风霜雨雪写满他的脸颊,刚毅慈祥也刻在他的笑容里,这形象大概与他长期搞水上航运有关吧。

见舅舅来了,母亲马上准备了简单的早饭。吃饭间,母亲终于向我揭开去上海的秘密:原来,舅舅开船去上海装货,顺便让我带上几十只苏北草鸡去上海贩卖,从中赚点钱贴补家用,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母亲的意图。我有些突兀,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害怕,转念一想反正有舅舅担着呢,去就去。吃完早饭,舅舅和我还有母亲将前些天买的30只正宗苏北草鸡装进了鸡笼,并用家里的木轮独轮车运到了舅舅临时停船点。“咚咚咚……”舅舅用手柄揺响了柴油发动机,我们挥手告别了母亲,小小机帆船一路向东,开始向上海进发。

上了舅舅的船,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围着舅舅问这问那。从舅舅嘴里得知,这条船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他已驾着它在水上奔波了20多个年头,一家人的生计全靠这6吨的“老伙计”了。不知不觉中,船已开出两三个小时了,渐渐地我头疼欲裂,眼花缭乱,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尽管我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把早饭、中饭和胃液、胆汁一股脑儿吐出。

机帆船喘着粗气隆隆地向上海方向继续进发。这期间,舅舅为了减轻我的痛苦,把我从船舱生活区弄到了顶层,想让我吹吹风好受一点,可马达的轰鸣声、柴油难闻的气味、烟囱里喷出的黑烟又对我构成了新“威胁”。在行驶到吴淞江岸边的一个简易码头时,舅舅抛锚停船,准备上岸帮我找一个诊所救治。医生给我开了一盒药,我当即服用了两片。离开了船到了陆地上,加上又遇到了医生还服了药,我的病情似乎有所缓解,大约一小时后,我们返回了机帆船。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当黄浦江上第一缕阳光透过船舱顶棚的间隙把我刺醒的时候,舅舅告诉我,上海到了,十六铺到了。此时我的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还是打起精神爬了起来。我们草草地吃了点早饭,准备带上鸡上岸摆摊叫卖。可问题来了,船的泊位距离十六铺还有一两公里,抬着去还是挑着去显然都行不通,因为我毕竟还是小孩没什么气力,帮不上舅舅太大的忙。舅舅灵机一动,找来两只蛇皮袋,将一只只鸡扎好分别塞进了袋中,自己拎一袋多的,大约有十几只;让我拎一袋少的,大约有五六只。我们俩一前一后匆匆往十六铺赶。半小时后,我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有些狼狈地赶到了,找了个摊位蹲下准备卖鸡。这时舅舅发现情况不妙,原先在袋子里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鸡现在怎么安静了许多?他急忙打开口袋,将一只只鸡拿出来,结果发现他拎的十四只鸡中,由于挤压过度已有四只死了,而我拎的六只鸡因为袋里相对宽松还都活着。为了减少损失,舅舅开始大声吆喝:“正宗苏北草鸡,活鸡一元一斤,死鸡三毛一斤。”末尾舅舅还不忘加上一句:“死鸡刚刚被挤压的,才死十分钟。”不一会儿,四只刚死的鸡以四分之一价格被抢购一空。不到两个小时,我和舅舅带去的二十只鸡轻松卖光。下午四点多钟,我和舅舅又赶上菜市场晚市,剩下的十只鸡又轻松卖光。回到船上,舅舅盘点了一下,三十只鸡总共赚了十一块钱,在我看来没有赔本还赚了已经是件很开心的事了,而他却笑不出来,不停地叹息说:如果那四只鸡不被压死,这趟起码帮姨姐(我妈妈)赚十五块钱。

第三天早饭后,舅舅提醒我服用了晕车药,把船开出去一个多小时后,在黄浦江的一个码头装载了一船石子,沿着黄浦江、越过苏州河、顺着吴淞江原路返回。河风吹拂着我的脸庞,夕阳笼罩在我的周身,船在江中走,我在江中行……不知不觉中天已擦黑,前面不远处我们将通过吴淞江下游的一处船闸。只见舅舅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把着舵缓缓行驶着,就在这平和的背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艘体量庞大的船只(事后了解到吨位100吨),从我们小船的后方强行斜插过来,猝不及防的舅舅立马避让但为时已晚,巨大的撞击力将站在船头玩耍的我抛向了水中。

此刻夜幕已徐徐拉开,江面上是星星点点、川流不息的船只,此起彼伏的马达声使得整个江面更加嘈杂,能见度也很差。舅舅见出大事了,立马关掉马达,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冲向船头寻找我的踪影,而此时的我已被水流卷进了船底,我奋力挣扎着,努力求生着,好在我八岁时常跟着父亲捞蚬子就学会了游泳,我拼命地试图早点冒出水面,哪怕快一秒钟也是好的。可就在我上浮的过程中,身上的简易救生衣(一块塑料泡沫)带子不知被什么东西钩住,我手脚并用使劲地划水、蹬拽就是挣脱不开,恐惧和死亡无情地向我袭来……

此时的我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求生的本能不允许我再多想、再耽误时间了,哪怕是半秒钟。此刻,我一个鲤鱼打挺般转身,正巧那根带子勒住了我的嘴,我顺势咬住它,拼出全身力气猛一甩头,带子断了,几秒钟工夫我便浮出了水面。正在焦急搜寻的舅舅一下看到了我,与自知理亏并闯下大祸的肇事船主几乎同时跳进水里把我救上了船。舅舅惊魂未定、带着哭腔、颤抖着搂着我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代?”此刻逃过一劫的我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暗暗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就在这时,港监管理执法部门和公安水警赶到了事故现场,一大一小两艘船按指令停靠后,便开始接受他们的问讯……

2024-03-30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68311.html 1 3 十三岁的我第一次去上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