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

清明节后的第一个上班日，一下班我便匆忙回家，用钥匙轻轻旋开房门，里面悄无声息——母亲已经回老家了。

趁着清明假日，我请母亲在这里小住了三天。然而，城里毕竟不比乡下老屋，尽管她口口声声说儿子的家就是自己的家。母亲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高，换了环境更是让她夜不能寐。深夜，睡在楼下的我们总隐约听到阁楼上的她窸窸窣窣穿衣起床的声音。这实在是个两难的选择，一方面是孙女渴望奶奶能上城，有一家人共叙天伦的机会，我和妻也望眼欲穿，期待母亲来解决上班一族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是当母亲上城计划落实后，诸如失眠之类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

但每每第二天早晨，母亲总会神采奕奕地从楼梯上踱下来。“妈，晚上睡得好吗？”我明知故问。“好的啊，被子暖和的。”母亲笑呵呵地反问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啊，礼拜天不多睡会儿？”

不轻易倾诉自己的苦痛和烦恼，用笑容和坚忍独自面对。对他人给予关怀和宽容，用智慧和爱意消解家庭内外的纷争矛盾，这就是我所熟知的母亲多年来为人处世的秉性和智慧。我当然能听出母亲话语中寄予的心意，她不愿子女担心，但乐于让大家看到灿烂的面容和阳光般的心态。

母亲早起的原因无非有两个，晨练和做家务。果真，我前脚踏进洗漱间，母亲后脚就进入厨房间，开始蹲下身费力地在壁橱里摸索水壶。“我来我来，你还是歇着吧。”听到声响我忙不迭地跟进，边说边小心地搀扶起母亲到客厅落座。几年前，母亲就在这个厨房间因为地砖上一小摊没有及时擦去的水渍而意外滑倒，右脚髌骨骨折，只得住院接受手术。那段时光，大家深深体味到什么叫苦、什么叫痛啊！母亲肉体上的疼自然不必说，悔恨和煎熬更是狠狠吞噬着我和妻的心。在忐忑等待和我们精心服侍下，熬过了艰难的三个月，母亲康复良好，我们总算长舒一口气。我们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自责，母亲的宽容与乐观让我们折服。

即便不让母亲做家务，她也不会停歇下来。这时我会安排母亲做些可以坐着干的活儿，遇到孙女在阳台上做作业，她会毫不犹豫地关掉喜爱看的电视节目，然后安静地择菜、剥豆，安静地清除垃圾，最后安静地关上房门悄悄退出来。

“电脑不要打太长时间啊。”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站在我书房门口提醒道，“半个钟头足够了，多活动活动。”我忙起身做两组扩胸运动，再做几个踢腿姿势。母亲放心地点头离开了视线，我则重新坐到桌旁思忖：如果母亲不在这里，又有谁来这样提醒我呢？端坐家中，我恨不能咬住时光的衣襟，慢点再慢点，让我尽情享受和家人团聚的温馨。

假日三天中只有头一天母亲是踏实待在家里的，后两天她坚持要到几个亲戚家转转。我要送她出门，她连连摆手：“你忙自己的事吧，晚上我自己回来，正好散步。”“孩子的作业你也少操心，让她自己多想想。”出门前，母亲嘱咐了又嘱咐，我是点头再点头。虽说这样的话在电话里也说过，但每次都不觉得多余。

母亲还是回老家了。我知道留也留不住，我既盼望着，又犹豫着。我站在客厅的窗台边，品着慢慢西下的落日，远处的房顶和塔吊都被余晖镀成金色，随着夕阳西下，它们又都慢慢飘进落日的光芒中，化掉了。刹那间，我不禁热泪盈眶，一种无法描述的爱浸透全身，那多像迟暮的母亲啊，奉献了所有的光和热，之后悄然隐去，留下了永驻我们心头的感动和热爱。

母亲，您是我心中永远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