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义平
家乡有棵古银杏树,傲然屹立在原黄市乡政府对面的河头。相传植于宋末元初,具体年份无从考证。粗观面目沧桑,老态龙钟,细看挺拔苍劲,树韵犹存。
她的身旁,是我的母校黄岱小学(现在是江安镇黄市幼儿园)。她凭借那高大的身躯俯瞰着整个校园,操场就在她的脚下。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呵护着一代又一代学童,投下那期许的目光。她为众多的稚嫩启蒙,也在琅琅书声中微笑。从这里走出去的西乡儿女无不牢记着她的完美庇护,回味人间温馨。而我无论是当年在校读书,还是后来工作在与之为邻的黄市乡政府,总是常到树下感应她的那份灵性,注目敬仰她那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精神。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不觉与之神交结缘已是花甲有余,昔日红领巾,今已赋闲人。但这“白果(银杏)树脚下”是我永远的记忆,心中的“定位”,母校的代名。
想当年,晨操过后,课余时间,我们十来个小伙伴常常拉手抱树转圈,踩肩登高攀爬,像猴子一样爬上树丫摘白果。经常玩到尽兴处,忘了上课时,衣服磨起了破洞,树皮也磨得光亮。特别有趣的是根部周围十几米,裸露地面的树根盘根错节,弯弯曲曲如蛇龙嬉戏,起起伏伏似画中丘陵。我们常常抚根把玩,临摹图画,体育课上坐根休息,取名“树根凳”。炎炎夏日,“树根凳”上坐满纳凉之人,树枝叶间栖满雀鹊群鸟,好一番“叶繁如盖送清幽,群鸟栖枝雅韵稠”的景象,好一个“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感受。
人们常说,银杏树有多高根就有多长。凭着好奇,在六年级时,我们搞了一次探根活动,发现一条比钵头还粗的树根依坡跨河后又钻入地下,裸露的树根有十米多长,同学们要么在上面走起独木桥,要么扶着踏水玩,大人们正好蹲在上面淘米洗菜汰衣裳,我们叫她“水上凳”。无独有偶,顺着根的方向在百米处的一户人家厨房灶脚下竟冒出尺许树根,恰好成了农家的“烧火凳”。如此神奇的“一根三凳”,验证了江安悠久的历史长度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如此发达的根系,生成了她的独领风骚,造就了她的风光无限。春天,乳芽满枝似点点繁星;夏时,身着绿装可遮天蔽日;秋季,披金戴黄是通体鎏金;冬日,卸去金甲更硬朗干练。
曾几何时,她除了枝叶茂盛,也曾白果累累。只因位于黄家岱和戴家堡之间,两庄人抢摘白果,争论不休,有人索性用大铁钉钉在树上,从此不母不公,再不挂果。20世纪70年代一场暴雨雷劈,主干遭折,河床塌陷,树身失衡,倾斜西南。所幸镇政府及时邀请专家论证,有效抢救保护,建成银杏文化园,这才有了“古树新生又青春,枝繁叶茂更精神,络绎不绝游人织,树下怀古又赏今”。
临江屹立近千岁,银杏古树参天立。千百年来,她屹立江边,与数代江安人和谐共生,伴随朝代更替,见证乡村换名。她的沧桑岁月千年阅历里,充满了如皋的元素,记载着江安的故事。她亲历古老江岸村变为江安镇的历史进程,她婉据东逝的江水,护佑脚下百姓,助燃抗日烽火,迎接渡江大军。她洞悉植根地戴家堡,因男人大多入沪打工,全是女人在家,所以改称桂英村,又因桂英们撑起一片天,年年粮棉夺高产,上级赐名红旗村,如今三村合并为中心村。她近与严家圩、黄家岱两棵清代银杏遥相辉映,远与高明卢庄1500岁、九华赵元村1300岁的银杏二王,还有磨头丁冒、常青横岱、搬经朱夏的族内同龄,带着一批百岁后辈,共同构起了如皋西乡一道亮丽风景。
银杏树贵为国树,尊为树圣,是人类长寿的象征。她在50万年前的地球冰川运动劫难中幸存,获以重生,是植物界的活化石。唐代之前叫文杏树,有盛唐诗人王维的《文杏馆》为证,“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到了宋代改叫银杏树,始于葛绍体的《晨兴书所见》,“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银杏树叶形如鸭脚,在江南一带被称为鸭脚树,因其长寿,又叫公孙树。有人赋诗“鸭脚金黄不负秋,层盘螺髻满枝头,牵孙犹记新栽景,甲子轮回怎可留”。而江北民间因银杏果为白色,干脆叫作白果树。白果富含多种营养元素,具有润肺、定喘、涩精、止带、美容养颜的作用,早在宋时就达到了高光时期,成为皇上贡品。所以自宋以来,民间广为栽植,及至明清大树遍及全国,尤以寺庙为多。乾隆皇帝御笔“古柯不计数人围,叶茂枝孙绿荫肥”,写的是大;苏轼评她“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说的是美;李清照说她“风韵雍容,玉骨冰肌”,赞的是韵与洁;张无尽咏她“玉纤雪腕”,讲的是柔和明;郭洙若先生在《银杏》中则称“你这东方的圣者,你这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你是中国才有”,呼的是真、善、美。
银杏树给人带来深邃禅意,也赢得历代文人墨客的钟爱,为中华文化增添了许多瑰丽诗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树木是人类的朋友,更是人文精神的承载。银杏树这张金色名片,在家乡如皋文脉中深深扎根。她的长寿基因浸润着家乡的人们,丰富了长寿之乡的内涵,加厚了长寿文化的底蕴。
甲辰龙年正月初三,随家乡文友三十多人在镇党委书记王鹏和镇长申燃的引领下来到江安银杏文化园采风,拜谒这位历史老人。一种亲近感情,一丝久寂情愫,掺着浓浓年味,牵动起悠悠乡愁。
看着倾斜的树姿,有人说,冬春时,她像一位鹤发老者,斜躺着眯眼养精神;有人说,夏秋时,她像一个睡美人,媚眼笑看江安新天地;而我想说无论何时,她更像一尊卧佛,护佑江安代有才人出,引航五彩江安四宜古镇振兴新征程。她是天上飞机的航标,她是地上人们心中的图腾。
沐着祥和的阳光,仰望耸天的树顶,亲亲树干的皱纹,抚摸隆起的树根,乡愁涌动,百感交集。猛然想起了王阳明当年在九华山李白祠前银杏树下的感慨“千年的银杏,百年的人生,万年的流水,永恒的诗名”,心头竟然冒出一首歪诗:少时往事难抹去,只因忘年情谊深,老来回乡归故里,此处本来是吾根。
临别,众人傍树合影。留下深深的敬意,带走不屈的精神。在恋恋不舍中静听王鹏书记为她创作的赞歌《灵眼航标树》:头顶浩瀚无边深邃苍穹天,根植广袤无垠贫瘠沙土田,见证多少兴亡更替虽不辨,聆听亿万天道轮回不能言,心如明镜坚守领航定向从未改变,只为劝化有缘人积德向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