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梅

垂垂老树一株，八十六岁的父亲。他有时会听不见你说话或听错话意，走路底盘不稳，孩子模样。

姐姐打电话来，老家漏水，不放心父亲一人，让我和老爸一起回老宅处理下。父亲一早就在他的小菜园忙碌，说“生菜太密”，用铁锹把一棵棵小生菜挖出，移栽别处。洋葱、大蒜、包菜、小青菜，野蛮生长，丝瓜、黄瓜还是一棵棵小秧苗，它们安于老父亲双手垒成的红砖石泥土中。

父亲的小菜地，我叫它“空中菜园”。几年前，老父亲不听我们劝阻，用手拎拿肩扛，把红砖块、黑泥土运到宿舍楼下面的房顶上，垒起这片“空中菜园”。四层到七层红砖将这块废弃之地分割出八块小菜地。父亲从凌河乡下拉来兔子屎发酵做肥料，不知从何处捡来几十根长木棍和绳子，搭架子给黄瓜、丝瓜、扁豆爬藤。捡来的十几个白塑料桶是装水的，而水又从哪里来，聪明的老父亲从老家三楼接上水管续到菜园，空中生命之水由此而来。即便后来父亲不住这里，也每天骑自行车，赶上几里地，照顾菜园，松土、浇水、施肥、捉虫。

老父亲不戴帽子，花白头发、黝黑脸，躬着腰板，侍弄一会儿，汗流浃背，连说：“老喽！做不动了。”之前大家担心他老人家爬上爬下摔了跌了，常劝阻，一劝他就跟你急。此时机会正合适，我忙道：“今年再种一年，明年就不种了，太累。”父亲没搭腔，一反常态竟然没反对。

生长在凌河月河村的老父亲，兄弟姊妹六个，土地是口粮、是温饱、是根、是魂，挨了多少饥饿的日子，我们这一代之后的人难以想象。当年转业回到凌河乡政府的父亲，在平房宿舍前辟出一大块地，他栽蔬菜我种花，菜园打理得不好，杂草丛生，没什么收成。只因父亲太忙，全身心扑在振兴乡里经济中，以致患上阑尾炎并留下后遗症，苦痛至今。

我说我要茼蒿，老父亲边挖边淡笑：“这茼蒿好吃，多挖些，带给你婆婆。”菜园里的菜吃不完，亲戚朋友来采摘向他索要，他就像孩子般开心。老妈既不帮忙种菜，也不许老爸种，但常能敏锐发现黄瓜少了几根，青菜稀疏了些，扁豆不浓密了，便骂那些偷菜的人，此时老父亲照例浅笑：“不打紧，多着呢！”

水电师傅终于来了，和他上三楼老房子看水管，可能有十年没踏足这个少女时代成长的老地方吧，除了蒙尘，一切如故，唯缺人间烟火。来到楼下，师傅夸赞菜园，父亲得意：当年附房也是我设计监工，水泥浇的，就是想着以后可以在房顶上种菜。原来，父亲种菜的心思早在三十几年前建这楼时就埋下了。

老父亲继续着他的菜园劳作，巷子口木香花瀑流。木香花寓意人世间的情、爱与幸福。立于花下，仰首沐浴一汪纯净清雅，许我老父亲健康长寿，许我家人亲朋平安顺遂，许我山河无恙、河清海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