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文化周刊

沈德潜与一柱楼诗案

一、沈德潜与徐述夔

民国版《野菊花三十律》页

1941年7月21日,出席苏中艺协成立大会的成员在栟小一柱楼前合影。

沈德潜像

◎赵一锋

乾隆四十三年(1778),已去世近十年的沈德潜(1673—1769)万万没想到会遭到最后的清算,江苏东台栟茶场徐述夔(1703—1763)的一柱楼诗案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认为,沈德潜是受到一柱楼诗案的牵连遭受清算,而近来学界有种观点,一柱楼诗案的深层次原因是乾隆要“收拾”沈德潜而致诗案发酵。

乾隆三年(1738),沈德潜江南乡试中举,这一年他虚岁已六十有六,古代很多人活不到这个年纪,很多人已颐养天年,可他的人生却从此开挂,这一年与他同年中举的徐述夔改变了他的“身后名”。沈德潜与徐述夔相识于何年?笔者未查到,封建社会读书人非常重视科举的同年,称“年兄”“年弟”,沈德潜生于康熙十二年(1673),徐述夔生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两人相差三十岁,差不多就是两代人。

尽管两人同年中举,接下来的人生却是天壤之别。徐家本是泰州栟茶场著姓,徐述夔祖上世代经商,资雄一方。徐述夔是个读书的种子,少年聪慧,十七岁入泰州学为附生,三十五岁中举,正当他踌躇满志欲更进一步光耀门楣之时,他乡试文章中的一句话导致前功尽弃。清科场条例,凡中式文字会送京师,派员校阅,曰磨勘,字句有瑕疵者,降罚有差。徐述夔乡试考卷中有“礼者,君所自尽者也”,校勘者认为“自尽”不祥,以不敬论,罚停会试。这个处罚对徐述夔来说是毁灭性的,意味着科举之路断绝。此后,徐述夔在家中闭门著述,恰家中有楼名曰“一柱楼”,故著述有用楼名,如:《一柱楼编年诗》《一柱楼和陶诗》《一柱楼小题诗》,此外还著有《学庸讲义》《论语摘要》《蘧堂杂著》《想贻琐笔》《栟茶场志》《诗文》《诗余》《周易释义》《野菊花三十律》等。

乾隆二十八年(1763),徐述夔去世,其子徐怀祖将父亲遗稿《一柱楼和陶诗》《一柱楼小题诗》《周易释义》等刊印,请父亲的同年沈德潜为之作传,以尽为人子的一片孝心。这在封建社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意十五年后却导致轰动一时的“一柱楼诗案”,列清代“四大文字狱”之一,沈德潜也因此受到牵连。沈德潜与徐述夔因“一柱楼诗案”在历史上留下了交集,这个交集致二人“死后不得安宁”,“身后名”尽毁。

二、沈德潜与乾隆

沈德潜的仕途也是一个传奇,乾隆是他的“伯乐”。乾隆三年中举,四年中进士,授庶吉士入翰林院。散馆后,乾隆十二年,擢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十三年,以身体原因请求退休,皇帝仍然留他在上书房行走。十四年又提出,皇帝同意他以原品级退休,但必须把《御制诗集》校对结束才能致仕还乡。回乡后,乾隆赐其人参,以示宠其行。乾隆十六年,他奉旨入京祝贺皇太后六十大寿。乾隆十七年正月邀请他参加“曲宴”,并赋诗与之联句。这年沈德潜八十岁,乾隆赐“鹤性松身”匾额以及藏传佛教佛像和冠服。乾隆二十二年,皇帝南巡,给其加礼部尚书衔。二十六年,他再次入京为皇太后贺七十寿,赐杖。乾隆将七十岁以上文武大臣分为三班,每班九人称九老,沈德潜列“致仕九老”之首,命游览西山,并请内务府为其画像。乾隆二十七年,乾隆南巡,沈德潜、钱陈群等在常州接驾。乾隆三十年,皇帝再次南巡,沈德潜再次到常州接驾,加太子太傅,赐予其孙沈维熙举人出身。乾隆三十四年,沈德潜去世,皇帝赠太子太师,入祀贤良祠,谥号“文悫”。

纵观沈德潜的一生,用大器晚成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终得帝王宠爱,备受恩荣。其实沈德潜为乾隆服务也仅有十年,为何得到帝王的垂青呢?乾隆曾谕:朕与德潜,以诗始,以诗终,可见二人的“君臣之谊”多半是源于诗作。沈德潜自幼跟随诗词大家叶燮学诗,对自己的诗才十分自负。沈德潜考中进士才有机会见到乾隆,在此之前,乾隆已经听闻沈德潜的诗才大名,见到沈德潜之后,对其十分赏识,授予他翰林院编修之职,并让他担任侍讲学士,专门为自己讲解诗学。花无百日红,乾隆与沈德潜的君臣关系时间长了也有嫌隙。乾隆二十六年(1761),沈德潜赴京贺皇太后七十寿诞,进所编《国朝诗别裁集》,皇帝阅后,对其中收录“贰臣”钱谦益、“名教罪人”钱名世作品,对慎郡王不恭,批语多谬误等多有指责。民国《满清外史》载:迨归愚疾殁,弘历命搜其遗诗读之,则己平时所乞捉刀者咸录焉,心窃恶之。据此,近世学者认为,乾隆就此心里大不悦,后来拿一柱楼诗案来清算沈德潜,并致诗案发酵,一柱楼诗案成为清代“四大文字狱”的背后推手就是沈德潜。民国肇建,社会上排满情绪高涨,历史事件中被加入了很多的虚构成分,《满清外史》中的记载如小说情节近野史,可信度不高。

三、沈德潜与一柱楼诗案

《清史稿·沈德潜列传》载:十四年,复乞归,命原品休致……且令有所著作,许寄京呈览……德潜归,进所著《归愚集》,上亲为制序,称其诗伯仲高、王。由此可知,乾隆十四年,沈德潜退休后根据皇帝的要求把自己的诗集《归愚集》呈送御览,乾隆亲自为之作序,还称赞其诗和高启、王士祯不相上下。如果此时乾隆发现自己的“御制诗”出现在《归愚集》里,断不会为之作序,还赞叹写得好,也不会后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予沈德潜各种荣誉和封赠。沈德潜也没糊涂到在自己的诗集里收录御制诗,列传中也无沈去世后乾隆搜遗稿的内容。

要弄清沈德潜与一柱楼诗案的关系,还是要从诗案本身入手。栟茶一柱楼诗案的主角徐家和蔡家都是当地的大户,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乾隆三十三年(1768)东台建县,县里没有孔庙,徐述夔的儿子徐怀祖在栟茶场收集捐款以修建孔庙,但在收集捐款的过程中与同乡的监生蔡嘉树产生嫌隙,此后双方矛盾日深。到了乾隆四十三年,蔡嘉树以徐家土地上有蔡家祖坟为由购买这块土地,但价格低于徐家当时的购买价,当时徐家从蔡嘉树堂兄蔡耘手里购入价为2400两,蔡家只出960两,这笔生意徐家自然不会同意。此时朝廷正在编辑《四库全书》,令各地收缴违禁书。蔡嘉树以徐家祖上有违禁书之事要挟,逼迫徐家让步贱卖土地,此时徐怀祖已去世,其子徐食田当家。徐家也是地方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徐食田在当年四月初六抱书赴县呈首。此时的谕旨很明确,只要在限期内主动呈书到官,即可免予追究藏书之罪。蔡嘉树如意打算落了空,但仍不死心,四月初九也赴县检举。东台县见呈首逆书,不敢怠慢,立即将《一柱楼诗集》等呈解到省。原被告双方你来我往,一会儿对原告蔡家有利,一会儿对被告徐家有利,本来这个案子还没有进入乾隆的视野,只是由于江苏学政刘墉的一封奏折,诗案一再发酵,致不可收拾。

当时刘墉在金坛县按试,即负责县里考秀才的公务。如皋县童志磷(蔡家总管)投递呈词,并缴出徐述夔诗集一册,沈德潜所撰徐述夔传一本,说是“此书恐有应究之语,是以呈出”。刘墉翻阅徐述夔这部《一柱楼小题诗》后,觉得“语多愤激”,便将此事移交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进一步搜查办理,同时具折奏报乾隆皇帝。乾隆接到刘墉的奏折及一并呈送的徐述夔诗著后,十分重视,立即于八月二十七日通过军机大臣寄发给暂管两江总督高晋、署两江总督萨载以及江苏巡抚杨魁一道密谕,声称“徐述夔身系举人,而所作诗词多愤激,使其人尚在,必应重治其罪”。后来,乾隆接到萨载的奏折并看到附录的徐述夔《一柱楼诗集》“悖逆之句”后,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立即于九月十三日、十四日两天之内连发四道谕旨。乾隆的用意十分明显,他就是要借严究徐述夔“悖逆”诗著案,达到严惩这些玩忽职守的地方官吏,同时彻底查禁这类“违碍”“悖逆”书籍的目的。

一柱楼诗案导致沈德潜“夺赠官,罢祠削谥,仆其墓碑”,皇帝收回所有他生前赠与的荣誉,把牌位从贤良祠请出,取消谥号,推倒墓碑。这种清算,在封建社会是对一个人的彻底否定,是十分严厉的。乾隆对沈德潜有多痛恨?难道是有多爱就有多恨?笔者认为是乾隆对于徐述夔愤恨态度的升级,影响了乾隆对于沈德潜的态度。尤其是当乾隆发现沈德潜所书写的徐赓武(徐述夔弟弟)“冤雪”一事完全不符合事实后,旋即认定沈德潜是贪图利益之人,继而完全丧失了对沈德潜的信任。另外,从乾隆对老臣张廷玉的态度也可见其一贯作风,为“江山社稷”可以罔顾一切。值得玩味的是乾隆四十四年(1779),乾隆作怀旧诗,仍把沈德潜列入“五词臣”末位,其他四位分别是梁诗正、张照、汪由敦、钱陈群,其实乾隆还是“爱”他的。

(参考书目:《清史稿·沈德潜列传》《徐述夔诗案资料集》《栟茶镇志》《写在历史的边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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