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锋

上海市作协副主席赵丽宏先生(右图），集诗人、散文家、儿童文学作家于一身，出版各类专著一百余部，作品在国内外荣获多项大奖。1952年生于上海市区的他，中学毕业后，曾到故乡崇明岛插队落户，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劳动岁月。70余年来，因了各种机缘，他与一江之隔的南通，数度交集，留下难忘的记忆。

二舅曾住狼山下

2024年7月17日下午，我们在上海市新闸路静安区图书馆四楼与赵丽宏先生再次相会。距上一次在南通的相遇，已近八年。

在赵丽宏书房欣赏青年书法家张凯的作品时，我介绍其内容是王安石的《狼山观海》，其中有名句“遨游半是江湖里，始觉今朝眼界开”。闻听“狼山”，先生竟然准确说起狼山附近有一座天主教堂。随着先生的讲述，我们方才知道，他的舅舅曾是这里的主教！在黑白不分的年代，他的舅舅因之下狱（新生厂）。他曾前往探视，舅舅戴着脚镣，骨瘦如柴。据先生说，他舅舅在狱中，不忘慰藉受难的狱友，却被加刑三年。后来，时代翻覆，舅舅得以恢复自由，做过英语教师，又重返本职。

回通后，我读先生的文章《我的舅舅董致平》，对此有了更多了解。原来，在赵丽宏幼年时，他的二舅董致平就已是南通狼山天主教堂的本堂神父了。在赵丽宏的记忆里，二舅总是衣冠端正、风度翩翩，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他对晚辈很疼爱。二舅年轻时聪明机智，是学校公认的才子，却选择了献身教会，30岁在家乡崇明岛正式晋升为神父。后来到了海门，在曾念过高中的锡类中学当教导主任，是一位对学生既严格又亲切的好老师。赵先生的舅舅董致平在20世纪60年代初失去了人身自由。“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赵丽宏陪外婆到南通探望二舅。彼时交通不便，从上海到南通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而和舅舅的会面不过十分钟：“失去自由的舅舅瘦弱憔悴，见到我时却依然平静含笑。我们只说了几句话，他询问我学校的情况，要我多读书。”临走时，舅舅送他一支永生牌金笔。赵丽宏后来下乡插队落户期间，就是用这支笔，在飘忽的油灯下，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文革”结束后，二舅恢复了自由，冤屈得到了纠正，先是在苏北农村的一所中学当外语教师，天主教恢复活动后又回到了教堂里，80年代初被安排到无锡天主堂，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是无锡天主堂的本堂神父，也是天主教无锡地区的主教。

讲起二舅的往事，先生语气平和，让人不禁想起他二舅和善宽容的样子，以及曾经回荡在赵丽宏耳畔、拨动过他心弦的话语：“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我们做应该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有利于他人，有利于国家和社会，那么，便无愧于天地。”

南通天主堂如今仍在，位于市区南郊狼山北麓闸桥处。坐西向东，哥特式建筑。总面积500多平方米，可容纳近千人。资料显示，其又称狼山露德圣母堂，是中国天主教十二大朝圣地之一，也是华东地区江北唯一的天主教朝圣地。江苏天主教网站有该堂简史：清朝中叶，教堂建于通州城南的狼山南麓江边，称“圣弥额尔天神堂”。1929年，由于长江塌方，将教堂迁至狼山的北麓地区。由于面积狭小，1936年6月再次新建，1937年竣工，并改奉“露德圣母”为新堂主保。1966年起，教堂先后被相关单位占用，于1981年12月8日恢复。1992年，教堂进行第二次维修，2004年，对教堂再次维修至今。

交谈中，赵丽宏先生说他写过南通的两个地方。我印象不深，未敢轻易接口。回通后，我从先生著作中发现，其一是海门。这篇2011年刊发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文章题为《遥望海门》，先生开篇即写道：“遥望海门，漾动在内心的，是一种亲切感。为什么感觉亲切？是因为那浑厚纯朴的乡音。”先生的文字优美，情感真挚，“站在崇明岛北岸遥望海门，能看到一线陆地，这就是海门，我觉得，那是我故乡的延伸。”这种亲切感，还因为他钦敬的几个海门人——卞之琳、张謇等。他在文中回顾道，上初一时，有一次在上海旧书店里买到一本欧美现代作家的作品集《西窗集》，译者正是海门卞之琳。卞之琳先生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还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独树一帜的诗人和学者。另一位让赵丽宏先生肃然起敬的海门人是张謇。赵先生对张謇纪念馆里的一张照片尤为感动，那是1926年8月1日，83岁高龄的张謇冒着酷暑和工程师一起到长江保坍工程工地视察的照片，张謇手持拐杖，站在高高的堤坡上，指挥修堤工人们施工。照片上张謇的人很小，只是大堤上一个小小的人影。23天后，张謇因感染风寒病逝。先生写道：“那个小小的人影却在所有参观者的心里放大，放大成一尊让人敬仰、让人感动的历史雕像。” 文章最后写道“张謇的梦想，在今天的海门，今天的中国，正在变成现实。”表达了对张謇这位“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的开路先锋典范的无限敬意。

另一篇是《长江魂魄》，写长江口的启东——中国版图上最年轻的土地。赵丽宏先生以诗人的笔调，散文家的情怀，书写这片新土带给他的遐想。那海岸上不期而遇的石碑，那碑上飞舞的大字“万里长江入海处”，让他神思飞扬，仿佛听到“深沉的涛声从幽远处轰然而来”。他的思绪飞到万年前，驰骋于历史的天空，“就像那些在江海滩涂上飞旋的野雁鹭鸟，回望求索着它们的来路和前程”。文中对南通启东最形象的描述，是这样一段话：“在长江巨龙的龙头上，崇明岛是巨龙口中的一颗明珠，而启东恰如巨龙的上颚，上海是龙头的下颚。”我觉得，用来作为南通城市推介词中的地理方位表述，是极为生动而形象的创造。这篇写于2011年11月5日的文章中，还提到，启东的朋友告诉他正在筹办长江文化博物馆。先生认为“这样的博物馆，办在启东，办在万里长江的入海口，办在这一片由长江沿岸千山万岭、莽原大漠的泥沙汇集而成的土地上，实在是实至名归的事情”。如今，毗邻启东的海门已经建有江海博物馆，保存、陈列和研究一切有关江海文化的实物、史料，弘扬江海文化的优良传统。

关于赵丽宏先生对南通文化事业的支持和帮助，早在2009年6月26日，《中国艺术报》记者孟祥宁的专访文章《打造文艺特色品牌 构建南通和谐文化》中就有提及。其时，南通市文联举办“五月风”文艺展示月活动，专门创作了大型情境歌舞《中国红》，还组织了24项文艺活动，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文联曾邀请著名作家赵丽宏等专家进行指导。

赵丽宏先生的作品文质兼美，多篇文章被收入教科书，在构筑中华文化真善美共有精神家园方面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其作品在学生成长中具有独特的教育和审美价值，他也成为广大师生心目中的偶像。因此，赵丽宏先生和南通的师生因为书籍有了更多的交集。2016年10月，他应邀到南通市图书馆讲学。会前，曾和南通师范学校第二附属小学的吴海丽老师及她的学生晤谈，听取该班师生共读他作品的情况介绍，孩子们还把“我们的巴学园”班级文丛之《书香巴学园》赠送给赵丽宏先生，其中有每一个孩子阅读赵先生作品的感受。赵先生十分感动，给予盛赞和热情勉励，称吴老师“把学生们培养成有自己独立见解的真正读书人，孩子们有这样的一个语文老师非常幸运”。由此，他也对南通这座城市的阅读供给有了更深的感触。

2019年5月14日，赵丽宏先生还曾走进海门中南国际小学，亲历“望月”课堂后，挥毫写下“举头望明月，低头读好诗”的题词。在海门能仁中学，他出席了“作家进校园”活动暨第五届阅读节闭幕式，为师生做讲座“童年阅读和成长”。5月15日，赵丽宏先生讲学于海门东洲小学，为东小题词“博览天下好书，广交智慧朋友”，热情支持南通的师生共读佳作。

今年7月，因了八年前的相遇，我们在沪上与先生相会。谈及先生的作品，尤其是先生得知吴海丽老师应邀编辑儿童读物，选用了其《树孩》中写芦苇的片段时，告诉我们他先后写过多篇芦苇题材的文章。崇明岛上的芦苇，陪伴先生度过了艰难岁月，早已融入他生命的河。书的话题，让我们这群爱书人沉浸其中。关于师生读书，先生分外青眼。在听取了吴老师的从教经历和近年的阅读推广，尤其是孜孜矻矻于班级学生精神世界更丰富的小学语文“阅读、观察、表达”一体化创意教学后，先生十分肯定，深有共鸣，起身到隔壁房间拎来2014年初版的18卷《赵丽宏文学作品集》相赠，令吴老师感动不已，也备受鼓舞。晤谈之后，先生移步窗前的书桌前，为我们题签。最为幸福的是先生还展纸挥毫，惠赐墨宝，内容是宋人陈师道的一首诗：“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落款，钤印，一名章，一引首，一丝不苟。辞别之前，先生与我们合影留念，宅心仁厚，长者之风，和煦如春。先生书房墙上有一幅手迹——如果人间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模样。我想，所有的读书人爱书人，内心应该都有一个美丽的天堂般的世界吧！先生的书，就是一扇窗，同时也是那美好世界的一部分，带领每个读者走进真善美的世界，建构自己多彩的心灵图景。

除了书籍，赵丽宏先生的书画也曾登陆南通。2019年9月19日，由沪通两地政协联合举办的《辉煌》书画作品联展在南通博物苑举办，其中就有赵丽宏先生的行书《会思想的芦苇》节录。赵先生坚持用中国传统艺术表达内心，关于作家“戏墨”，他说：“这是文人展现业余爱好和展现心迹的地方，写字和绘画都是用笔墨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