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皓
“时候也该吃饭了。”春宝娘张罗完饭,慢慢地走出去,对着坐在门口的皮匠远远地说着。屋内没什么光亮,春宝坐在乌蒙蒙的床里,用拨弄手指的缝隙窥探着靠在门旁的陌生女人。
皮匠闷着脸,上桌只开始扒拉起来,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把春宝从床上引下来,站在靠近皮匠的桌旁。
“吃吧。”皮匠拉了拉春宝的手臂,春宝才坐着,大口吃了起来。
“现在是很难的时候……”皮匠幽幽说着。
“你如今的工作,收成还过得去吗?”春宝娘看着皮匠,小心问。
“过不过得去,这世道也不会在乎有人饿死。”皮匠仍低头。
“家中的……”春宝娘刚想说着什么,却被皮匠打断了。
“你为那秀才生了个儿子,他除了那手镯,就没给你什么?”
“还是因为我把镯子给了你,他把我赶出去。”春宝娘回答着。
“如果不是这镯子,你是要成大太太了不是?我和你儿子饿死了,也无所谓,你还活好些不是?”皮匠冷笑道,抬头凶狠地瞥了春宝娘一眼,“你如今也不算是什么干净东西。”
春宝娘不由得一怔,只木木地看着皮匠丢掉碗筷,又踱到门口去了。春宝看父亲走远,只加速着吃完就跑开了。
夜晚,游离的云在朗空中放肆飘浮着,把残缺的月潦草地随机啃食。这个年代没太多多余声音,安静的村庄像不慎滚入溪河的马车,被寒风任性地推拉冲刷。
春宝娘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睛,想从安静里听出一点声音,是三年前春宝的声音吗?是秋宝的啼哭吗?还是丈夫浇的滚烫沸水的声音?还是秀才家的爆竹声?是春宝跑开的脚步加快声?什么都听得到,又什么都听不到。
“白天里,自己只是说家里该要添置些物什了,皮匠就说是做了小姐梦,要惯着了。不久又突然大发雷霆,说我定是下贱要去赖新老爷了。后来自己又说他便要随了我这脾性,让我真去赖新老爷,春宝和他更好过些,我只说不出话来,他也只自己闷气,最后竟说到如今这浑身老浊气,赖不上好老爷了……”
望着身旁熟睡的丈夫和春宝,春宝娘忍不住落泪,若是被皮匠见了,少不了一顿定罪与无尽谩骂。
“你说,这人来世上,怎这般难……”春宝娘心里想着。
“要不就去了……”春宝娘忍不住低声说出来,却好像惊动了皮匠,呼噜声忽然停止了,带给春宝娘的又是无名恐惧,不敢喘息地待了不久,才听到呼噜声继续,便松了口气。
春宝娘悄悄地从床上站起来,赤着脚往屋外慢慢走着。走到水井旁,春宝娘还是犹豫了。“这样去的话,倒不是……”春宝娘蹲在井边,听着脑海里若有若无的声音交织,又不自觉地站起来了。
她终于还是走过了井,走过了狭窄而深长的院堂,跨过了门槛,走出了门外,不知去哪里,只一直、一直走着。
这个年代没有太多声音,局促而宽阔的大地上仿佛只听见春宝娘的脚步声,轻轻送入不知谁的梦里。
